荆淼动作轻柔地合上滑动门,悄无声息地挪到床头慢慢放下饭盒,屏息注视了床上沉睡的恋人片刻,确认对方难能可贵的安宁睡眠并没有被自己猝然打断,这才小心翼翼地握住对方戴着婚戒的修长右手,带着忍不住的甜蜜微笑轻轻摩挲了许久,见辛铮似乎仍然未醒,又纠结地看了好几次时钟,蹙着眉犹豫了不知多少个来回,才终于舍得伸出手去,在男人明显消瘦不少的憔悴脸庞上轻拍了几下,随即变成了眷恋而心疼的抚摸,动作里满是恋恋不舍不愿撒手的黏腻感。
辛铮其实累得睡意昏沉,荆淼那几下舍不得用劲儿的动作根本拍不醒他,他纯粹是被未婚夫摸醒的——换谁被人用那种暧昧的动作百折不挠地摸来摸去,就是动作再轻也得被肉麻醒——他模模糊糊地看着荆淼在他睁眼的一瞬间触电般松开手,几乎是弹起身子飞快跑开去给他接水的小模样,被吵醒的起床气都被对方关心则乱的夸张动作惊散了,余下的只有些微无奈,还有那一点麻酥酥的、说不清是感动还是好笑的悸动。
自从他被迫因为预产期住院后,荆淼一直都是这副过度紧张的样子,那个轻手轻脚的架势生怕一用力就能把他碰碎,可又偏偏总忍不住趁他睡着摸摸抱抱死不撒手,一副占有欲膨胀却又连碰他一下都怕不敢的别扭模样——太夸张了,尽管明白对方是关心则乱,可是个正常人被这么当花瓶伺候着都不会舒服。辛铮拧起眉,他起初为这事儿跟荆淼说过不知道多少次,最发狠的一次直接脱口而出“你这态度搞得我好像不是怀孕而是命不久矣似的”,话没说完就被荆淼又惊又怒地捂住了嘴,从来都对他轻声细语的未婚夫眼神阴郁得可怕,手上失了控制的力气钳得辛铮皮肤生疼,用一种辛铮从未听过的生硬语气狠狠地低吼:“不许说这种晦气话!”
他那时候愣愣地看着眼前冰冷而霸道的陌生青年,被那种又冷又沉的粗暴和怒火压得一时接不上话来。直到这一刻,他才知道每日对他温温柔柔强颜欢笑的荆淼精神过敏到了什么程度。
那时的荆淼面色苍白嘴角紧绷,漆黑的眼睛亮着锐利而阴郁的冷光,周身气压极低,那种沉默的怒火震慑得人几近窒息。要不是他辨认出这种阴晴不定的脾气和以前荆淼毫无理由的任性娇纵如出一辙,他几乎认不出眼前突然显得面目全非的恋人。这才短短的八九个月啊,他那个总也长不大的哭唧唧小男友怎么就变成了眼前这个冰冷强势的阴郁男人?他是不是无形之间给了被娇惯坏了的小恋人太大的压力,才逼得他以近乎偃苗助长的方式急着让自己成熟强大起来?
他从来没有希望荆淼用这种方式成熟起来的啊……因为哪怕小恋人学会了摆出那么镇定而强势的姿态,眼睛深处却始终藏着莫大的恐惧,明明冲人发着火却露出快要崩溃般的神情——他只是学会了逞强罢了。他害怕辛铮出事害怕到连一句无心之辞都避讳莫深,却又要用冰冷镇定的姿态自欺欺人,似乎只有让自己显得坚不可摧才能抵御他日益膨胀的恐惧……
偏偏他们俩都对这种恐惧的来源无计可施。平心而论,辛铮觉得怀孕给他带来的危险没有到要命的程度。但他的身体状况一天比一天更糟糕却是无法否认的事实,那些强行打进去维持妊娠的激素日夜侵蚀着自己本不该容纳这些的alpha身体,原本激烈浓郁的信息素气味萎靡下去,强健饱满的躯体不复滚烫柔韧,脸上挺拔的骨线因为剧烈的消瘦显得太过锋利突出,终日的昏沉乏力夹着随时随地来临的疼痛,折磨得他那双明朗闪亮的眼睛都暗淡了些许。他倒也没想过会搞得这么憔悴,可肚子里那个小冤家明显对alpha被强行扩张却也只能勉强容纳胎儿的生殖腔很是不满,发育不良却很会折腾,对oga来说不算什么的事情落到他一个意外怀孕的alpha身上就得进急诊室,三番两次下来他也实在没法强行安慰荆淼了——他这种心大到很少把自己身体当回事的人都隐约感觉这孩子能磨掉他半条命,也难怪荆淼生怕一个没看好他就会落到性命攸关的险境。
辛铮也清楚,荆淼别扭的心病只有等这个不知是福是祸的孩子诞生才能消除,他能做的只有顺着荆淼的脾气尽量让他安心点罢了。说实话他也感到手足无措了,他还是第一次完全不知道怎么开导荆淼……
“怎么了?还是头晕吗?”荆淼轻柔却难掩慌乱的语气把他从胡思乱想中惊醒。青年端了水过来给他漱口,却看见恋人拧着眉毫无反应地垂头沉默,还以为他又头晕恍惚,连忙凑上去扶辛铮的背,犹豫着要不要按铃叫护士过来。辛铮连忙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他可不愿意叫护士过来——护士一过来荆淼可就不黏他了。也许是需要强制冷静避免做出情绪化的决定,荆淼面对着医生护士总是一副冷冷淡淡的模样,签字付款干脆利落,询问病情波澜不惊。以至于医护人员都觉得虽然单独病房里那个棘手病人三天两头情况不断,他家那个年纪轻轻的alpha倒是十分让人敬佩,冷静谦和包容理解样样具备,表现出远超这个年纪的镇定……就是稍微有点太压抑了。辛铮也知道荆淼在外人面前什么样子,寡言少语的瘦削青年,面容清秀眼神锐利,年少老成的样子和独处时判
若两人,只有偶尔坐在一旁等待时,能从那低垂颤抖的睫毛中瞥见一点清秀忧郁的旧影。
他无法阻止荆淼在外人面前逞强,可也不喜欢荆淼在他面前依旧得靠冷静的伪装压抑不安。要知道小哭包现在不仅不会哭,连笑容也变少了,面对他的时候还偶尔安慰性地笑笑,他一转头那眼神立马就暗淡了下去。辛铮时常断断续续地昏睡,每次醒来都会注意到荆淼在忧忧郁郁地望着自己发呆,落寞的眼神仿佛即将被抛弃的小动物,还以为自己偷看的眼神藏得很好。他装得如此懂事,却不知道自己的情绪早在无意识中露得一干二净:他晚上没有辛铮在根本睡不着,能抱着睡的时候会无意识地搂得很紧很紧,不能搂的时候也得攥着他的手才能入睡,一旦辛铮晚上进了急诊室他必定一夜无眠——那种占有欲已经膨胀到了有些病态的程度,仿佛如果不能触碰到辛铮本人,他的恋人就会随时被夺走。
辛铮神色复杂地用手指抚过荆淼眼下深重的淤青,心说这小孩天天一副心疼我心疼得不得了的模样,把自己折腾成这样,我难道就不会心疼吗?
荆淼似乎注意到了他的眼神,轻轻扭头避开了他的手指,有意移开话题般探身去取饭盒,安安静静地支起桌板把一层层的食屉摆开,眼睛里终于有了点光亮,有些期待地等着他动筷子。
“你还真贤惠。”辛铮低低地笑了一声,顺着荆淼的意思打趣。他也不知道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小少爷什么时候学会了洗衣做饭,天天亲力亲为地伺候他,菜色还能做得天天不重样,虽然手艺欠佳……但不知为何,明明他经常昏昏沉沉恶心反胃,可每次被荆淼难得亮起来的圆眼睛巴巴地望着,总归会有些食欲。大概这就是秀色可餐吧,他有些好笑地嚼着切得歪歪扭扭的菜丝,视线扫到荆淼搭在桌板上的手,这才注意到那双手上新伤叠旧伤的疤痕,神色霎时间就变了,正想开口质问怎么回事,荆淼先开口了。
“对不起。”荆淼低着头轻声道歉,那副逆来顺受的样子看得辛铮更加火大。他抓着荆淼的手腕把人往自己面前拉,荆淼猝不及防几乎被他拉得往前倾倒,伸手往桌上撑了一把才扶稳了上半身,就在那一瞬间,辛铮清楚地瞥见了那段苍白小臂上隆起的肌肉线条。他可不记得肩不能提手不能抗的小少爷有练过肌肉,不知道什么时候,眼前这个柔柔弱弱纤细得骨骼突出的青年居然结实起来了。辛铮回忆起这几个月时不时被荆淼摁着喂药抱着走来走去的事情,那会儿他还怀疑过难道是自己虚弱到一定地步了这么容易摆布——现在看来,真是小看自家未婚夫的决心了。
辛铮叹了口气,他现在实在累到发了火也是一瞬间就消气了,何况荆淼其实真的没什么道歉的理由。他们俩都搞成这副样子了,还要互相指责对方没有照顾好自己实在是白费力气。他只是伸手挑挑荆淼的下巴示意委屈的青年把头抬起来,“你道什么歉?倒是搞得我像在无理取闹一样”,男人有些乏力地低声继续说,“我只是想说你没有必要做到这个程度。”
荆淼一下子顺着他的动作捉住他的手,辛铮注意到青年光滑细腻的手指变得结实有力,隐隐带着伤痂的粗砺触感。那双乖巧滚圆的漆黑眼睛安静地注视着他,褪去多情泪意的眼珠宛如寒冷光洁的墨玉,他又想起荆淼柔软无暇的手尖在劳作中变得坚硬,苍白纤细的手臂上透出的肌肉线条,内敛羞涩的性格在频繁地和医生交流中变得利落强势,身心中任性娇纵的因素逐渐被冷静坚定取代,似乎那颗泪水做的心都硬是被压成了坚冰,整个人忽然变得挺拔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