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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死者为大(1 / 2)

赵锦书是圈子里的一个笑话。

二代圈子向来良莠不齐,财富、家世堆砌成的人,不乏有惊才绝艳之辈,连别人嘴上恭维的话语在碰到他们时都多了几分真诚,不再混着圆滑的笑容,看着都要舒心许多。

赵锦书就是这样的人。

严格来说,他不算二代,按理说要被归结到白手起家的暴发户那一类,但他又出自实打实的书香世家——哪怕已经被逐出家门。

他不是二代,没有显赫的背景,又偏偏因为年纪要被拿来与二代们比较,招人嫉妒也是理所当然。平时只能取笑他那坎坷的感情史,偏偏这点谈资不能撼动半点他在那群老东西心底的地位,反而让他们平白无故遭受了许多白眼,被人当成嚼舌根的长舌妇。

所以他们现在的嘲笑也多了几分真情实意。

“你说,赵锦书为什么不是皇帝?那他这死法就得被记在史书上了,让大伙一起看看这多好笑。”

酒吧里放着摇滚乐,震耳欲聋,混着人群的尖叫,哪怕坐的很近,几人也要喊着说话。

他们拍着大腿放肆调笑:“嘿!你小子!真有才!真要那样就好了!这乐子光咱看有什么好玩的,就得让那些老东西和大伙都看看,赵锦书是个什么玩意。”

“我真快笑疯了哈哈哈,怎么还有这么死的啊?”

“诶,阿旭,你再学学呗?不行,我一想到就想笑哈哈……不行笑岔气了,你学学,他当时是个什么样子——”

“你们别笑了,哈哈哈……别笑了他妈的,我哈哈哈……”

之前提议那人乐不可支,把面前的酒一口灌了,两手张开搭在小沙发上,胸膛起起伏伏的。

几人笑闹一片,互相举着杯子笑的眉飞色舞,玻璃杯互相敲击着发出清脆的碰撞声,一声一声,一口一口喝的干脆。

“玩着呢。”

来人声音不大,但此刻音乐被切换成了更为舒缓的民谣,于是这话就被几人听到了。

之前笑的那人忙放下杯子,往旁边坐了坐招呼人:“倾哥来了?坐坐坐。”

来人坐了下来,脸上带着笑意,把眼镜摘下来擦擦上边的雾气,一双眼盯着镜片上的雾,开口道:“特意把我叫过来,笑什么呢,这么开心。”

“还能笑谁,笑那个赵锦书呗。”

男人笑了笑,没有接话。

意料之中的答案。

他嘴角往上抬了一点,眼睛还在看着手里的眼镜,注意力已经放在这群人身上了。烂归烂,消息倒是灵通。

“哈哈哈倾哥你怎么还没听说,这回你得乐坏了。”

他笑:“怎么说。”

其中一个有眼力见的早已摇晃着起身,端着杯子朝男人一笑:“倾哥,提、提前祝你,飞黄腾达,事业顺利。”

男人手里动作不停,抬眼看他,那双桃花眼弧度弯了些:“哦?赵锦书破产了?”

“不是,嘿嘿,赵锦书死了。”

男人擦眼镜的动作一顿,之前那点笑意停在嘴角。

“你们那行,最大的肉被赵锦书叼在嘴里,现在他一死,倾哥你可不就得一帆风顺了?”

这会那些人总算反应过来了,一个个争着给顾倾敬酒。

一群人红着脸嘿嘿笑着,嘴里喷着酒气和唾沫星子把顾倾包围了。酒吧音乐又变了,换成不知道哪里的英文流行歌,大家嗨的很,光影迷离,尖叫声如浪一波一波冲的人头脑发昏。

男人面色不变,只慢慢把眼镜收了戴上,遮住了那双眼,笑:“我当什么大事呢。这会有事得走了,酒就不喝了,你们玩。”

说完拂开举着杯子的人群,自顾走了,仿佛真就只是过来看看。

但哪有人来这只是为了坐坐就走呢。

一群人被这么突然一闹,兴致少了不少,等他走后狠狠一唾:“装什么,这还没成呢,他就这幅德行了?”

“行了行了,别让他听见了,下回还得指望他结账呢。”

“怎么直接走了……我今天可是点了不少酒……”

“估计自己回去偷偷乐了……算了别管他了,咱继续玩。”

一群人把杯子放了,又继续之前被打断的话题继续嗨了起来。

……

顾倾回到车上。车里还开着空调,冷暖空气一撞,眼镜又起了一片雾。

他把眼镜拿了下来,宝贝似的擦擦,举起来看了看,又戴了回去。

世界重新在眼前变得清晰起来,他握着方向盘,转头去看外边的街道,酒吧的光透了一些出来,晕成一片五彩的光圈。

之前的尖叫仿佛刻在脑子里,‘余音绕梁’,没个消停。

顾倾眨眨眼,从兜里摸出手机,翻出黑名单里的电话。手大概是太冷了,有些发抖,摁了几次终于拨了过去。

那头明显没存这个号码,毫无防备地接了起来:“喂?哪位?”

那声线有点哑,像刚哭过。

“顾倾。”他听到自

己的声音这么说:“他死了?”

那头安静了一会,接着就是咆哮。

“你他妈有病啊?!”

少年带着哭音吼:“你竞争对手没了你能不知道?!你自己偷着笑不行?!非得打电话过来问我?!你是不是有病?!顾倾,顾倾我没惹你吧……”

顾倾嘴唇动了动,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电话里的呜咽突然远了,换来另一个更为成熟的声音:“小顾总。”

“徐董。”

“锦书那孩子刚走,犬子之前和他交情不错,这会正难过,冒犯了我给你道歉。”

顾倾声音有点低:“是我无理在先,我只是有些不敢相信,这才贸然打扰。”

“世事无常。”

“什么时候……”

那边打断了他:“夜深了,我年纪大了,有些乏了。如果你要问的是这些问题,那自会有媒体报道,你且等待消息。”

这话语明显敷衍,想来对面心情并不好。

顾倾呼吸放缓,手指无意识地摸着眼镜边:”徐叔叔,我不是来看笑话的。”

“小顾总说笑了,没人会这么觉得。”

……

电话不知道什么时候挂的。

顾倾任自己瘫在座椅内。眼镜被摘了下来,挂在左胸口的衣带里。

眼前的世界变得模糊,带着脑子也变得混沌。

心脏跳的有点快,失去了大脑的支配,什么东西都在往外冒。

赵锦书生前避着他,防得严,现在连死讯都是从那群纨绔嘴里得知的——这也是他忍着恶心和那群人混在一起的原因。

如果都这样就罢了,偏偏有个徐耀洋,仗着家里的关系,分手了还要霸占锦书身边的位置,明晃晃地做他的对照组。

人人都知道徐耀洋和赵锦书谈过,也知道他俩分了还腻腻歪歪,分了和没分一样,迟早要复合。

唯独和顾倾,别人不知道他们曾亲密到抵足同眠,一说起赵锦书的死,都觉得他是来看笑话的。

看什么笑话呢,他自己的丑态还不够看吗。

男人看了一眼后视镜,里边的人影模模糊糊的,但他总觉得那张脸难看的不行。

他把嘴角抬起一点,半晌又自己掉了下去,他人陷进椅子里,一手捂着脸,一手还捏着方向盘。

心脏开始发疼,有些东西逐渐关不住了,一直往外钻。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睡了过去。车里忘了开空调,之前的暖气早就散的差不多了,他被冻得脸发木,正好省去了不知做什么表情的麻烦。

外边开始下雪了,顾倾觉得自己像条流浪狗,待在这样的天气里,不知道该往哪去。

他把车载空调打开了,被心底不知是善意还是恶意的东西操控着,又翻出一个号码拨了过去。

“林野。”

那头回:“顾总,这时候找我什么事?”

“猜猜。”

那头顿了顿说:“现在是非工作时间,加班是要翻倍的。”

“不是加班。”顾倾笑:“有个好消息。”

“您说。”

“赵锦书死了。”

那头安静的很,过一会问:“什么……时候?”

声音有点涩。

顾倾莫名地心情好了很多,所以他笑道:“什么时候不重要,这难道不值得庆祝吗?我的竞争对手,你的前男友,咱俩这会是不是该约着喝一杯?好好庆祝一下这个好日子。”

林野说:“死者为大”

顾倾笑着说:“行行行,给你个面子,不喝了。”

林野问:“怎么死的?”

顾倾慢悠悠应道:“怎么死的也不重要,真是可惜,我还以为你当初跳槽是因为和他生了什么龃龉呢,不过我相信我的员工,所以那肯定是他这个人的品质问题——”

“顾总。”林野打断了他的话:“所以您什么都不知道是吗?”

顾倾没有再说话,眼睛放空地对着外边彩色的光晕,模模糊糊的,和摘了眼镜看到的差不多。

林野说:“这笑话并不好笑。顾总,做商业间谍是要吃牢饭的,您大可不必这样试探我。”

顾倾长出了一口气,这会才觉得自己恢复了些理智。

林野说的屁话他一句都不信。

输给徐耀洋的可怜虫不止他一条。

……

林野的手又开始痒了。哪怕他现在的物质条件相当优渥,冬天也能长时间处于温暖的环境,但冻疮发作起来总是这么不讲理。

他把手掌拢起来,往里吹了口热气,又继续在键盘上敲敲打打。

……

搁赵锦书生前林野是不敢这么干的。他的一身本身是赵锦书砸钱砸出来的,有几斤几两那人清楚得很。他觉得顾倾在做梦,但手已经不受控制开始查起赵锦书的行踪——哪怕他知道被赵锦书发现了他会很难堪。

赵锦书是一个公司的领头人物,又自身技

术过硬,防的太严,林野查不到任何关于他的蛛丝马迹。他一边觉得顾倾的病情有些严重,一边摸出一个钓鱼链接。

他把手放嘴里哈哈气,又继续之前的操作。

这个链接被发给了徐耀洋。他把手揣进兜里,慢慢等着。

那头很快就上钩了。

他盯着链接上边赵锦书的照片,慢吞吞地把手从兜里拿了出来,登了徐耀洋的号。

徐耀洋这种弱智只会用qq,连他爹也迁就着他,这在很多时候都方便了林野,这次也不例外。

聊天记录就躺在那,之前的他都看过,林野对着最近的日子翻了翻,手指间的痒意越发磨人。

他根据记录找到了一个疗养院,调了昨天下午的监控。

这是犯法的。

林野几乎能看见赵锦书不虞的神情,仿佛下一刻就要告诉他这么做不对,然后教导他什么是对的。

但是什么都没有,本该教育他的人躺到了病床上,不太舒服的样子。林野把视频快进了,直到听见监控视频里的吵闹。

他麻木地看完监控,最后把视频暂停在赵锦书脸最清晰的那一刻。

丑的很。死的不好看。

男人生前有副好皮囊,死的时候带了气和怨,灰败可怖。其实是很吓人的,可是林野挪不开眼,手指的痒意愈发严重,他神经质地咬着指尖,把视频反复拖动播放,看着男人被气死在病床上的过程。

骗人的吧?赵锦书这种人也会气成这样?什么东西能惹他这么气?这个人是谁?和他说了什么?他……

指甲被咬掉了一截,指尖的皮也破了一些,林野脑袋有些放空,过了许久理智终于回来一点,忍住挠手的冲动,把视频发给了徐耀洋。

他怕自己斗不过那些人,让人死的冤屈。

外边的雪不停地下,好像还能听见点细微的声。

林野把脚放到了椅子上,蜷了起来。

屋内空调开的很足,其实暖的让人要发汗,但林野总觉得自己冷的打颤。他穿着一件厚外套,领子毛很多,裹着脸,然后被打湿成一缕一缕的,黏在一起。

林野觉得自己好像回到了几年前,埋在赵锦书的大衣里,旁边的人攥着他的手,让他一会把作业写完——像老妈子一样,比林野自己父母还尽责。

赵锦书总把他当小孩,不怪他,林野自己也总是在他面前这么表现。

所以他突然离开的时候对方有没有大吃一惊呢?好像没有。

林野总是能想起很多关于赵锦书的事情,比如他拿着文件说:‘林野是个非常优秀的人’的样子,平淡中肯的像在说今天天气很好。

他想了很多关于他们的事情,直到时间轴走到了最后,记忆里的面容被那张透着灰败的脸替代,林野重新摸上了按键。

他的余生会为此付出代价。但是不会再如同当初一样,只能做个默默后悔的懦夫。

……

赵锦书平时是一个人住的。

南理是统一四人宿舍,但两个室友为了准备考研搬出了宿舍,剩下一个是大四学长,常年不见人影。

他刚拿几道a的题练完手,这会准备洗澡去睡了。

门口有人敲门。

他把手里的衣物放下,过去给人开了门。

门口站着的是许久不见的学长,刚见面就抱了个满怀,把头搁在他的颈间,呼吸很重。

……

顾倾没想到还能见到他。

赵锦书死了一年,半个圈子都跟着没消停过。新兴产业本该是人人眼里的香饽饽,现下却被卷入了商战风波,龙头公司不专精技术研究新的发展方向,反而天天执着内耗,斗起来手段难看的很,一片怨声载道。

徐耀洋不知从哪里提前得到了记录赵锦书死因的监控,也往这掺了一脚疯狗似的到处乱咬;林野也没好哪去,人外有人,他做的又不算隐蔽,最后被带走的时候低着头,偶尔回一两句话,眼神很空,不知道在想什么。

这一年里好像所有人都不好过。

……

直到这天,顾倾醒来的时候不再看见赵锦书的照片,他往手机上一看,时间回到了十五年前。

再三确认之后,他强忍心底激动,连衣服都来不及换,急着往南理赶。

时光太过久远,导致顾倾在路上过了很久才想起来,这是赵锦书大三的时候,那会他俩因为新型产业的出现一拍即合,不顾家里人的反对,一头扎了进去。

五年之后他们遇到了风口,但在起飞之前,还有熬不尽的漫漫长夜。

他们本该这么彼此扶持着走到最后……

顾倾抛开脑海里的杂念,贪婪地嗅闻着对方身上的味道。

不算好闻,被空调吹了许久,但仍有一点压抑的汗味,大概是上午出去打过球。可是鲜活的很,微热的皮肤,跳动的血管,和对方有些推拒的动作。

“学长?”

赵锦书托着对方的腰把人分开一点,

对方和他并不熟悉,两人的关系停留在偶尔一次的宿舍聚餐上,这样的拥抱有些过了。

他想把人挪开一点,但怀里的人反而贴的更紧了,把头搁在他的颈间,呼吸很重,冷热交替让那块皮肤起了鸡皮疙瘩。

“学长,怎么了。”

够了。顾倾这么对自己说。

他的手还眷念地环着赵锦书,把人抬起一点。

这张脸是赵锦书年轻时的样子,尚且稚嫩。他的表情一向不太明显,可是现在他还不如日后有城府,顾倾看他又看得多,便能轻易看出里边的疏离。

很明显的,他是被上天眷顾的宠儿,回到了他们刚相交的时候。

一个全新的、稚嫩的赵锦书,他们也未曾有过那些龃龉,一切都可以重新来过。

这是新的开始。

……

顾倾笑说:“太高兴了。”

赵锦书眉头松开一点:“看上去不发生了不错的事情。”

顾倾说:“是。”他把人又往怀里紧了紧:“所以让我多抱会吧……学弟。”

赵锦书就不说话了,站在那任他这么抱住。

顾倾知道自己应该伪装成他们刚认识的模样。这时候的赵锦书还不认识他,太过热情会显得无礼,让对方更加疏远。

但温暖的怀抱太让人眷念。

不得不放开了。

顾倾松了手,后退几步。

他看到椅子上的衣物,结合之前轻微的汗味,不难推测出赵锦书准备去洗澡了。对方有午睡的习惯,运动完喜欢洗个澡再睡。

“准备洗澡?”

“是。”赵锦书一边答着,重新去拿椅子上的衣物:“你的椅子应该有灰,抹布在外边。”

顾倾笑:“好。”

赵锦书去洗澡了。

顾倾根本没管他之前的话。他坐到了之前赵锦书坐的地方。

很多房子都会有味道,灰尘味,饭香味,脚臭味……大多时候是根据主人来定。赵锦书的宿舍也不例外,会有一点淡淡的味道,形容不出来,可是一闻就能感受到这是他的私人领域。

椅子上边的热度还没完全被空调吹散,有点微微的热意,透过夏天薄薄的休闲裤传了过来。

电脑还没关,上边是一张默认的猫咪屏保。

旁边放着赵锦书的杯子。

里边还有半杯水,顾倾端了过来。

人类在习惯某个味道后会下意识将其忽视,所以顾倾有意地控制着,轻轻嗅闻着属于赵锦书的味道,避免它被大脑忽略。

顾倾几乎要轻叹出声。

他在赵锦书生活的地方,被赵锦书的味道包裹着。手里的杯口微微湿润,对方不久前还用嘴唇触碰过这里。

不是不可触碰的视频和照片,是活着的赵锦书。而他,就在这里,被这些东西包围着。

顾倾脸上浮起一点红潮。

他半眯着眼,克制不住地吻上了湿润的杯口。

浴室传来哗啦啦的水声,像他们当初无数个日夜那样,他在外边等待,之后他们会彻底放纵,消解一天的疲惫和劳累。

他们肌肤相贴,交换着温度和体液。

没有人会比他们来的更加亲密。

身下的东西因为这些臆想已经有了抬头的趋势。

但这还不是时候。

人类的大腿皮肤很娇弱,稍微用力就能感受到尖锐的疼痛。顾倾疼的脸色发白,嘴角的弧度因为生理性的抽搐变得扭曲。

他缓缓地放下了杯子,疼痛让他再一次意识到,这不是他的梦境。

他的脸色还白着,嘴角逐渐回升,离开了赵锦书的座位。有些事他暂时还不想让对方发现。

他擦了自己的凳子,两腿交迭坐着。

还有五分钟,赵锦书就会洗完出来了。

赵锦书洗完出来发现对方还在,他不知该怎么和这个尚且陌生的学长交流,便把自己桌上的零食递过去一些,自己去一边吹头了。

很多时候顾倾觉得他实在笨拙。比如现在这样,像不知如何与人沟通似的,只会学着长辈的样子,给客人端出果盘,叫人不要客气。

顾倾撕了包装,赵锦书吹头发背对着他,这也恰好合了他的意,眼神贪婪地黏在对方挺拔的背上,不知大脑在处理薯片的味道,还是想着什么别的。

零食是薯片,吃的时候难免沾染了调味的粉末。

鲜红的舌尖拂过手指的皮肤,上边的味道被一点点舔去。

在吹风机的巨大噪音中,顾倾感到了许久未见的宁静。

直到急促的敲门声传来。

顾倾薯片吃到一半,赵锦书把吹风机放了,过去开门。

门口站着个男孩,头上有几丝挑染的红发,长相张扬明朗,看清楚给他开门的人后,一头扎进了对方怀里。

赵锦书被这力道冲的大脑空白了一瞬,扶着门的手下意识用力。腰被人勒紧的感觉着实不好受,但

他一天紧接着被人这么用力抱了两次,倒是很快适应了下来。

赵锦书不知道他们是个什么情况,无奈拍拍对方的背:“怎么了?”

男孩大概之前是跑过来的,一直喘着气,半天才眼泪汪汪地抬头:“赵锦书,你他……你今年几岁啊?”

赵锦书被这个问题问住了。

他低头盯着男孩,却看到对方脸蛋红红的,一脸真诚,似乎真的在探究这个问题。

男孩五官还未完全长开,有点稚嫩,看久了有些熟悉的感觉,这样仰头认真问他,有点傻气。

赵锦书还未来得及作答,后边突然靠过来一个人,对方身子矮下一点,把头搁在他的肩上笑:“锦书,这是谁?你弟弟?”

男孩闻声抬头,在看到那张脸后表情堪称惊悚:“卧槽顾倾你怎么在这?”

他这声卧槽让赵锦书把人记起来了。他和父母的朋友走动较少,只能勉强把面前的男孩和记忆中徐叔叔家闹腾的小孩对上号。

“徐……耀洋是吗?”赵锦书把人从怀里提了出来,又使了巧劲避开了肩上的人。他不知道这俩人有什么渊源,但是他们同时出现,又都表现得有些奇怪,大概是彼此认识的。

他扶着男孩的肩,防止对方再做出什么奇怪的举动,身子侧过去一点,问后边的顾倾:“你们认识?”

对方还维持着刚刚将头搁在他肩上的距离,赵锦书一回头,俩人的脸隔得很近,对方看到他回头,下意识歪了一下头。

这角度有些暧昧了。赵锦书往旁边移开一点,对方毫无察觉似的,眯起眼笑:“不认识,我刚刚还问你呢。”

小孩听见这话很明显地松了口气。

赵锦书被他打岔,看他毫无反应的样子,觉得刚刚那问话实在傻气,又转头过去看小孩:“你认识他?”

小孩敷衍道:“听过。”

赵锦书垂了眼。他想事的时候就是这样,垂着眼不说话,安静的很。

但另外两人很明显的都不想任他一个人发呆。

顾倾提醒他:“锦书,你还没告诉我,这是不是你弟弟?”

顾倾知道徐耀洋和他关系不一般,托徐显明的福。

他们刚做出成绩那会,能接触到的大多公司都心动跃先的潜力,却又觉得两个话事人都是毛头小子,好糊弄的很,话术一套接着一套,利润倒是半点不让,一个压的比一个狠。

顾倾感谢徐显明,他送来了钱,让他们不至于每天去和那些人扯皮;但同时,他也恨徐显明,他把徐耀洋送到了赵锦书身边,赵锦书因为恩情对这个男孩多加关照,直到他上辈子死前一个月,他们还在纠缠不清。

他知道自己是不配的,所以他上辈子只能躲在角落里看着他们,像只老鼠那样;这辈子也不敢暴露自己,怕被人掀了老底。

但阴暗的想法无法被理智遏制。他无法控制对徐显明父子的厌恶。

赵锦书不知他心里所想,只回道:“不是。”

徐耀洋比他矮了一个头,气势倒是丝毫不输,咧嘴一笑:“当然不是。”

男孩眼睛很亮,里边满满的被一个人影占据,笑容灿烂:“我不是他弟,我是他未来男朋友。”

这话让赵锦书愣了一下。

他低头看男孩,对方趁着他愣怔的时候又抱了过来,在他嘴上飞速吧唧一下,抖着那头挑染的毛发笑的得意。

像那种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孩,目光灼灼地盯着他,告诉他:“赵锦书,你会答应我的。”

赵锦书没见过这样的。一时被他的热情晃了眼。

身后顾倾有些惊讶的样子:“你们是……那个?”

他这么一提醒,赵锦书反应过来,意识到自己突然被一个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小孩给亲了,眉头拧起一点。

他眉眼深,这么皱着眉的样子很能唬人。但徐耀洋上辈子被他这么看过许多次,之后一年里只在偶尔梦里见到过,这样看到了,不仅不害怕,反而有点失而复得的感慨和欣喜,笑容愈发明亮。

小孩大大方方承认了:“我是。”

赵锦书说:“不是。”

之后也没有别的解释了,他把小孩再次从怀里撕了下来,眉头还没有舒展:“徐耀洋,徐叔叔知道你这些事吗?”

徐耀洋被他捏着肩膀控制距离也还在笑嘻嘻的:“我爸知道又怎么样,他早就……他会答应的,我保证。”

赵锦书看着他,对方冲他挑衅一笑,眼里就差没写上一句:“势在必得”。

赵锦书说:“看样子是不知道。”

徐耀洋挑挑眉,忽然想到了什么,脸色一变:“赵锦书你王……”

然后就像上辈子他无数次见过的那样,赵锦书掏出了手机。

他先给自己父母打了个电话,因为没存徐显明的号码。徐耀洋敢在他面前乱来,因为他们以前是一对,但在赵锦书家长面前,也只能瞪着眼睛装乖。

赵锦书拿了号码,他之前拨号的动作太快,徐耀

洋来不及制止。这会看他在屏幕上点点的,赶紧过去扒拉他的手,又被赵锦书轻松制服,把人困在怀里掐着下巴——熊孩子凶得很,会咬人。

徐耀洋嗷嗷呜呜的,电话打通的一瞬间听到徐显明问话的声音,像霜打后的白菜。

赵锦书说:“徐叔叔,我是赵锦书。”

怀里刚刚还很凶的人不闹了,指尖掐着的肉也从软弹的空气球变回了最初的软肉,小声骂他小心眼。

他垂眸看了徐耀洋的头顶一眼,说:“徐耀洋逃课了,我会把他送到南理门口。”

顾倾目睹了徐耀洋从满血到丧气又到满血的过程,习惯性地拈了一下眼镜边,这才想起自己这会还没近视,若无其事把手收了回去。

赵锦书要送他出去,徐耀洋眼里根本容不下别人,顺手把门关了防止看到顾倾那张欠打的脸,自来熟地和对方聊天:“赵锦书,你怎么和他住在一起?你们俩不会打架吗?”

“你不知道他多坏,你……反正他当时还笑我,我能记一辈子。”

赵锦书看了他一眼。

对方眉飞色舞的,察觉到他的目光后笑得更欢了:“你为什么不告诉我爸那个?嗯?”

时间已经接近一点,赵锦书有点乏了,太阳又照的人打蔫,没吭声。

徐耀洋戳他:“你的礼貌呢?赵锦书,你理理我理理我。”

赵锦书抓住他的手拿开:“徐耀洋。”

徐耀洋兴奋地看着他。

赵锦书说:“有些话不可以随便说。”

徐耀洋拉长了声音:“我知——道。”

赵锦书就没管他。

他走在前边,徐耀洋缀在后边,小尾巴似的,看什么都新鲜。

“赵锦书,南理真的好多桂花,秋天是不是很香?”

“你们食堂饭很好吃,什么时候再带我去吃一次?”

“赵锦书,你知道我今天起床的时候多开心吗,要不是我睡过头了,我还能早点来找你。”

“得亏南荀这地方小,不然我还得跑个长途。”

……

赵锦书垂眼不知道在想什么,过一会快到门口了,才开口:“徐耀洋。”

徐耀洋说:“嗯!爸爸在!”

赵锦书没计较他这占便宜的说法,他说:“我不认识你。”

他仔细搜刮了到现在的记忆,除了偶尔的聚会可能见到过这个拽拽的小孩之外,这二十一年里,他们从来没说过一句话。

可是现在这个小孩一副对他无比熟悉的模样,还信誓旦旦地说着喜欢,看他的眼神满是喜爱。

不只是他,还有顾倾,也有些不对劲。

然而徐耀洋没有半点别的反应:“有什么关系,以后总要认识的啊。”

赵锦书说:“你对我很熟悉。”

徐耀洋笑嘻嘻的:“我哪知道为什么啊,看见你就能想起这些东西,可能咱上辈子是一对吧。”

赵锦书瞥了他一眼,又不说话了。

徐耀洋知道他这会不想理自己,也不说话了,鼓着腮帮子嘴唇向上吹自己头上那几根彩毛。

赵锦书说:“到了。”

徐耀洋说:“李叔还没到呢。”

赵锦书没理他,转身要走,余光看见徐耀洋一手平摊,另一手食指和中指放在上边,模仿小人走路似的哒哒哒跑了一会,他又转身回来站好。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但人跑了不好和徐叔叔交代,他就只能在这守着对方。

他们等待的时候徐耀洋又说话了:“赵锦书,我们俩亲过了诶。”

他居然还自己提起来。赵锦书不想理这小孩,拿手机看了眼时间。

小孩臭屁地说:“我是最后一个。”

赵锦书看着他。其实叫小孩不太正确,对方是少年的模样,大概一米七多,穿着宽松的校服,双眼明亮有神,笑容热烈。可赵锦书总觉得他长不大似的。

赵锦书不想和他去说什么同性恋道路艰难的事情,这个年纪的小孩不知天高地厚,还有一身反骨,越说越烦。

但这不是对方可以打扰自己的原因。

所以他说:“你不是。”

徐耀洋说:”你懂什么啊。”

赵锦书看着这个小孩,连出柜都不敢告诉父亲,却莫名其妙上来说要和他在一起,还笃定他们以后会一直在一起。

如果是日后的赵锦书,大概会一笑了之。但现在的他只是个突然被同性亲了心情并不美好的青年,又嫌弃对方傻气无法沟通,干脆戴了耳机不再管对方。

徐耀洋把手揣进校服兜里,一脚踢飞鞋边的小石子。

他也不管赵锦书能不能听见,自己小声嘟囔着赵锦书的坏话,骂他冷暴力告状精管得宽。临走了才有些不舍,笑容也收了起来:“赵锦书,你别总熬夜。”

赵锦书觉得他莫名其妙的。

好在熊孩子最后是被带走了。耳机里没有放歌,赵锦书自己绕了阴凉的原路慢

慢往回走,避开了正旺的太阳。

他回去的时候发现顾倾在发呆。

顾倾听到声响很快转了过来,嘴唇蠕动着,要说什么的样子。

赵锦书说:“我不是。”

顾倾征了一下,没想到他会这么解释,轻笑一声:“我没说你是啊。”

赵锦书觉得自己有种越描越黑的感觉,干脆把汗擦了睡觉去了。

赵锦书床上是弄了床帘的,颜色偏深,把帘子一关,就盖的严严实实,外边看不见一点动静。

他睡觉不打呼,呼吸都浅得很,宿舍就只剩下了风扇转动的声音。

顾倾用了很大力气克制住自己。

那个四四方方的、密闭的、沉闷的床帘,看的他有些喘不过气。他看不见赵锦书的样子,听不见对方的声音,只能看见一个封闭的盒子。

像前世徐耀洋给他挑的那个。

后背的皮肤开始分泌汗液,一点一点,逐渐凝结成大颗的汗珠,凉凉地挂在身上,等聚的多了,又一条条爬过脊背,带来一阵阴凉。

他把脸埋入手掌,一遍一遍告诉自己这是新的人生,赵锦书出去了也会回来,这不是盒子,赵锦书会醒的……

他恍惚间仿佛看到自己掀开床帘,里边躺着一句面色灰白的尸体。

可是他不能打开床帘去确认,赵锦书睡眠浅,这么做无异于自掘坟墓。

……

“学长?”

赵锦书打开一罐可乐递给他:“你看起来很不舒服。”

顾倾笑了笑接过可乐:“是吗?有那么明显?”

赵锦书说:“嗯。”

顾倾看着他仰头喝可乐,露出的喉结滚动着,之前打算用来敷衍的话被咽下,脸上的神情逐渐变得迷茫。

“锦书,我梦到了一些东西。”

赵锦书隔着可乐看了他一眼,把可乐放了说:“梦境的东西都是虚幻的。”

顾倾几乎要抑制不住笑容。这是他记忆里的可爱的锦书,从不多管别人的闲事。

但只要可怜地求上一下,就会成为你最可靠的朋友。

他得承认自己的卑鄙,但有时候这无疑是达成目的的捷径。

现在还没有这个必要。所以他只是把可乐灌了一口,弯着眼笑道:“是啊。”

徐耀洋被徐显明骂了一顿丢回了学校。

但这点毛毛雨比他上辈子出柜遭受的要浅的多,而且这回老头的脸也年轻很多,不再是日后的老态,看着顺眼许多。所以这些话都被他好心情地忽视过去了。

他已经想好了明天该约赵锦书去哪玩。对方这时候还没发迹,想来也没去过那些消费极高的地方,到时候他把人带过去……

他已经联系到了自己让赵锦书叫金主爸爸的画面,忍不住笑出声。

得亏徐显明这会还在工作,要是让他知道了徐耀洋被骂完还能笑得出来,怕是当场要来场家法表演。

他被司机押着回去的。这时候大家还在上课,所以他带着一脸荡漾的笑容出现在门口时,一群人忍不住跟着笑出来了。

老师笑眯眯的:“逃个课给你高兴成这样,什么大好事。”

徐耀洋脸皮厚的很,摇头晃脑的:“天机不可泄露。”

老师立马变了脸,这好像是每个老师的绝技,沉着脸道:“还天机不可泄露,嬉皮笑脸的,站后边去。”

徐耀洋丝毫没被影响,笑嘻嘻地往后边墙上一靠,中途还不忘躲开飞过来的粉笔头。

他的好心情截止到他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

是林野。穿着他那身破旧的衣服,坐直了听课,一副令人作呕的乖乖模范生样子。

他的表情一瞬间变得阴鸷,前方的林野似乎有所察觉,回头看了他一眼,目光沉静冷漠,片刻之后就垂了眸子转了回去。

他上辈子在赵锦书身边待了几年,把赵锦书的那副姿态学了个八成。徐耀洋看见他这样,几乎要生理性呕吐。

他恨恨地冲对方的背影比了个中指。

……

林野能从徐耀洋的表情动作里读到很多东西,这也是他看不起徐耀洋并且觉得徐耀洋没脑子的原因之一。

也许这种情况在赵锦书死后那一年得到了改善,但现在对方很明显的故态复萌了。

赵锦书还活着,而且没有了之前的记忆——不然徐耀洋八这会不应该被抓回教室,应该已经把赵锦书带到了哪个酒店的床上。

他回忆着自己高中时的模样,神情逐渐变得怯懦乖巧,仿佛又回到了自己不愿提及的过去。

再有十二天就好了。他这么告诉自己。

他没有手机,没有电脑,后世的一身本领在这个时代没有用武之地,甚至连去找赵锦书的车费都凑不出。

但没有关系,他还有十二天的时间,等到那天的再次见面,他会抓住机会。

……

顾倾住回了宿舍,里边的用品从单人份变成了双人的。

赵锦书没课的时候喜欢自己坐在电脑前,右手边摊开一个本子,在写写记记。

顾倾笑着凑过去看:“写什么?”

赵锦书把本子亮出来,给他看上边记的东西,是关于明天要学的东西;他正在做大纲,把相关的知识都列在上边。

写的很清楚,所以顾倾一眼就看出来了:“要写需求文档了?”

赵锦书“嗯”了一声,手又挪回鼠标上,输入关键词开始搜索。

顾倾抱着臂站在一旁,回忆了片刻说:“我记得aox论坛有一篇关于需求分析文档格式的,写的很细,可以看看。”

赵锦书说:“谢谢。”

他顺着顾倾的话找到了那篇文章,果然写的很详细,格式一目了然,相关文章还有几篇看着不错的范文。

他边做笔记梳理内容,不忘把小风扇往旁边挪一点,带着旁边的顾倾一起吹。

顾倾一时兴起站着不动了,看他在本子上写写画画。

他们搭档的日子要比现在晚的多,那会赵锦书已经有了些许大牛的风范,这么看他学这些基础的东西也是有趣。

他端着杯子在后边看着,也不多话。

以前他俩一起完成代码工作的时候,大多是分好任务,等写完再互相帮忙测试改bug,能这么悠闲地站在他身后看也是难得。

……

大概是人主观意识的错觉,赵锦书偶尔会觉得对方的目光更多地落在了自己身上而不是本子上,但着点疑惑又很快被那些新鲜的知识替代,让他无暇他顾。

……

他今天下午没课,这么写到五点,再不出去食堂要被低年级的学弟学妹挤满了。

他把电脑合了,问顾倾:“该去吃饭了,学长要一起吗?”

顾倾笑着把杯子往旁边一放:“去。”

他们走的是一条小路,旁边的树又高又密,凉快的很。

“学长去吃什么?”

顾倾说:“太久没回来了,有些忘了,有什么推荐的吗?”

赵锦书思考了一会说:“一楼的渔粉和小炒都不错,二楼的香锅,拌饭,三楼早餐和小吃种类更丰富一些。”

顾倾无奈笑笑:“这太难选了,我和你吃一样的就好。”

赵锦书说:“好。”

他领着顾倾去要了一碗渔粉,这是一楼的招牌,很多人都会喜欢。

顾倾上辈子和他刚创业的时候忙的脚不点地,吃饭自然也是越快越好,日后这个习惯也没完全改掉,是比细嚼慢咽的赵锦书吃的快一些的。

他放慢了动作。

如果他太快吃完,赵锦书肯定也会加快动作。

……

赵锦书吃完喜欢去人工湖旁边散步,学校人工湖很大,旁边种了几颗垂杨柳,除了冬天,满头绿意飘荡。

以往他总是一个人慢慢绕着湖边走,但这回多了个顾倾,自然也不能像之前那样只是安静走着,难免会聊几句。

……

不知怎么话题就扯到了以后的事情上。

顾倾问他:“锦书以后想干些什么呢

赵锦书说:“大概会从事和专业相关的职业,比如后端开发,顾哥呢?”

顾倾说:“我想自己创业。”

赵锦书看着他。

顾倾弯眼笑:“锦书玩过手游吗?”

……

他们聊到了很晚,赵锦书躺在床上的时候已经困得不行,可是大脑仍有些兴奋。

他举起那个小小的长方形物品,对着月光,能看见上边银色的反光。

顾倾说的太过详细,听起来真实无比,且可行性很高。

但理智仍然在发出疑问:这么小的东西,连看个图片都要加载几秒,真的能完成运行和电脑上品质相当的游戏的任务吗?

顾倾失眠很久了,哪怕是在赵锦书住的地方,这个毛病也不能奇迹性地不药而愈。

在赵锦书死后,他会借助一些东西来放纵自己,唤着赵锦书的名字,在虚假的世界中和爱人重逢,沉迷在那短暂的肉体愉悦中。

在那之后,大脑放空,赵锦书监控里的那张脸会格外清晰。

之前阴冷的感觉又回来了。

汗水打湿了后背,衣服黏腻腻地贴在身上,脑海中灰白的肤色和健康的麦色交替。顾倾在不知何时摸上了自己的分身,这具身体尚且青涩,这样的动作刺激的他喘了一声,脑海空白了一瞬。

熟悉的快感渐渐袭来,顾倾的眼里已经蓄满泪水。

锦书,锦书。他在心里念着对方的名字,像之前的三百多个夜晚一样。

锦书,弄坏我吧。

……

赵锦书一直知道这个学长很好看,桃花眼,唇角微微上扬,眼角还有颗标准的美人痣。对方一笑,见识少些的人都挪不开眼。

是一种无论男女都会客观评价一句的精致帅气。

但他。赵锦书当初

报出来的那一长串名字,在地图上的字样旁边,逐渐打上了对应的图案。

游乐园的项目大多具有一点刺激性,并不全然温和,两人玩到最后,已经是满身的汗。

林野穿的短袖校服,蓝色的领子,本体是柔和的白。校服批次不同用的布料厚度也不同,这件恰好是薄的,被汗染了,就贴在后背上,透着点肉色。

赵锦书有件长袖外套,这会也搭在了臂弯间,穿着件淡色的t恤,握着瓶冰凉的矿泉水往喉咙里灌。

一路的戳子伴随着笑容按下。直到他们停在了旋转木马前。

排队的是一群半大的女孩子,叽叽喳喳的,笑的热闹,闪着彩灯的木马一圈圈高低起伏地转,放着幼稚的纯音乐。

那张乐园地图被双手捏在手中,赵锦书边走边低头数着上边的戳数量。

衣摆被人拉住了。林野眼睛弯的弧度很大,顽劣的、被宠爱着的小孩似的:“现在走到旋转木马了。”

赵锦书只得喝了口水,把地图收起来。

可是等排到他们的时候,几个同龄或者更小的女孩子讶异又善意的笑脸都对着他们,林野反而先打了退堂鼓。

他觉得自己在这有些违和,下意识想要逃离,后退一步,撞上了后边的赵锦书。

夏天别的都不一定明显,但热气一定传的很快,贴着的部分隔着衣料传递着热度,烫的人心底发慌。林野下意识仰头去看,对上赵锦书松快的眉眼。

赵锦书说:“怕了?”

林野不吭声。

赵锦书说:“晚了。”

如果说之前的林野是仗着大人喜爱故意使坏为难人的小孩,那这会的赵锦书就是抓住了孩子把柄并以此逗乐的大人。

队伍已经排到了他们,几个女孩子坐在木马上看着他们直乐,林野还靠在他身上,来不及走开,忽然感觉一阵失重。

他被赵锦书掐着腰突然举了起来,又被轻轻地放到了有人大半高的木马上。

他回头,看见赵锦书满脸笑意。并不是多么张扬的笑,没有声,眼睛也不是弯成细缝;可眉眼舒展,嘴角自然地往上,是并不浓烈又浸透了笑意的模样。

他带着笑,仰头看林野,又重复了一遍之前的话:“晚了。”

……

乐园有卖糖葫芦和爆米花的地方,价格自然昂贵,可林野已经不想再去关注它身上带有的数字。

他咬了一口糖葫芦,脆薄的冰糖在嘴里裂开,里边是相对绵软的山楂果肉,纯正的甜里裹着果味的酸,嚼了几口,又吐出几颗硬的核,用纸包了,这回嘴里剩下的就只有糖葫芦酸甜的美妙滋味了。

林野吃了一颗,把那串糖葫芦举起到赵锦书嘴边,目光期期地看着他。

太阳还亮堂堂的,他的头发被打湿了许多,仰头能清楚看见鼻尖冒着一片细密的汗珠。

赵锦书只得低头咬了一颗。

果味很浓,他不太嗜酸,很快嚼碎了,林野把垫着纸巾的手掌递到他下巴边,他便托着对方的手,就着这张纸吐了核,把剩下的果肉很快咽了。

时间已经到了下午,新的游人接替了玩乐的职责,乐园还是活力满满的。

再怎么不舍,经过大半天的玩乐,游乐园的设施也几乎体验了个遍。

大概是他们走的路的问题,绕着游乐园内围折返,最后留下的反倒是处于正中间的摩天轮。

林野不知道全票和其他票的区别,也不知道勇敢者游戏具体是怎么个勇敢法,关于这个地方他知之甚少,可他听说过摩天轮。

这是一个很大、很出名,足以被当做标志性建筑的设施。

与之相伴的,是那些浪漫的故事和传说。

……

这样一个乏味的、无趣的、设计简单到无聊的东西,因为一个同样简单老套的故事,便有许多人愿意尝试。

林野很多次都这么觉得。但他现在呼吸灼热,高烧使得他思维并不如平日敏捷,记忆也模糊许多,所以这些不重要的东西就被抛在了脑后。

他要很努力才能回忆起一点之前的事情。

那天是什么样的呢?

那个时间是下午,大概会有晚霞,绮丽的云,是暖色调的,粉色,紫色,橘色,金色,都是很亮的颜色。

可这些光都在天边,只有橘色的余晖会走到装着人的小房子里,给人穿上一件亮色的外套。

赵锦书皮相好,这亮色于他只会是锦上添花,本就俊秀的面容会更加突出,是不逊于天边景色的好看。

他们穿着一样的橘色外套,在小小的房子内,共享这片天色。

他实在是不能想起更多东西了,于是这幅画面一直停留在脑海里不动了,伴随着他的病被治愈。

可是等烧退了,他那该死的好记忆就把那些不好的东西也一并带了回来。

……

夏天的夕阳并不能用温暖形容,被暴晒了一整天的摩天轮里自然也不会舒适宜人。

两人坐在闷热的铁盒子内,身体疲惫了许多,精神也不似之前亢奋,于是捂的心底生出一点焦躁,话也较之前少了很多。

摩天轮缓缓上升,直到到达最高处,借着原本半山腰的地理优势,俯瞰着整个城市。

林野第一次见到这个城市的全貌,他不再以一个仰视的角度,被困在高的不见天日的、高楼的夹缝里,他像在看电视里的积木玩具,看那些渺小的楼和缩小了无数倍的建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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