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很多人都用手机打电话了,会给他写信的只有那个南荀一中的小孩。
他不过是捐出了一部分奖学金,他们也没有见过面,可是却得到了这么郑重的感谢。
这时候已经熄灯了,他把台灯打开,顺着信封的边将它小心拆开,再慢慢展开,借着暖色的光去看信纸上的字。
“亲爱的z:
你好,上次收到了你的回信,我很开心,所以我又写了这封信,希望不会打扰到你。
这次的考试成绩又下来了,好消息是没有倒退,坏消息是也没有进步。抱歉,是不是有点冷了……我和老师聊天的时候,难免会提起以前那些优秀的学长学姐,老师大概是只是随口一提,但我听的越多,就越会觉得自己不够优秀。
在老师眼里,优秀的学生大概都是发着光的吧?只要一想起来,就会在记忆里亮起。可有时候听得多了,我又会有别的疑问:当有一天我也成了他们的得意门生,他们在反复提到自己得意的学生时,会不会回忆起我们曾经共处的时光呢?还是在一遍遍的重复中,把那些词句刻进了基因,哪怕日后连这个人的模样都想不起来了,还是能条件反射般说出那些夸奖的话?他们会记得那个人吗?
我说的这些是不是太怪了,大概是最近考试又多了的原因。谢谢你请我喝的饮料,我买了五种口味的,一天可以换一个口味。星期一比较累,所以我买了蜜桃味的,这个最甜;星期二课少一点,喝了橙子味的;星期三是我最喜欢的日子,所以我要搭配最喜欢的葡萄味……好像小学生在记流水账,太幼稚了。
我看到了食堂旁边的那只猫,它过得很好,隔三差五有人拿着猫粮和火腿肠喂它,我也想喂,但是我吃不起火腿肠,打的饭菜又偏咸,给猫吃不太合适。大家都很想摸它,但是它吃完就跑,所以没人能摸到它,你以前摸到了吗?
很琐碎吧?语文老师总说我的作文写的不够好,确实是这样的,我很希望我能用一些很精致的话语来给你写一封信,但是很明显我失败了,我写不出好看的句子,也许任何一个有灵气的学生都会比我厉害。我到底是不够聪明。
马上就要高三了,这个暑假应该会有补习,老师让我们填了自己想报考的大学,我填了南理,离院里近一点,也方便随时回去,但我的成绩距离南理的录取线还差一部分,最后冲刺一年,会成功吧?
他们总说上大学就可以了,但我知道不是。高中我只需要考虑读书的事情,但到了大学还要考虑很多其他的东西。
院里的一个哥哥前段时间回来了,他说自己在一个小公司做程序员,一个月能赚八千多。八千这个数字真的很多,比我没减免之前一年的学费还多,所以我也想学这个,我问了他很多问题,但是他很忙,他在考虑跳槽的事情,所以最后他和我说等他有时间了再回我,我还在等他回我。
我也去问了一些老师关于这个职业的东西,数学老师曾经有一个学这个专业的学生,但他并没有给老师留下很深的印象,所以我还是一无所获。
这会让我想到一些别的东西,我们班有六十一个人,这六十一个不可能每个人都会优秀到让人记住,那些平凡的、甚至是犯过错的人,最后都会在记忆里边缘化吗?
好像说的有些远了。
我对这些东西、以及我的未来仍旧一无所知。如果可以的话,我更想当面听听前辈的意见,可否答应我这个请求?亲爱的z。”
宿舍的灯光已经开了有一会了,赵锦书拿着信纸,发着呆。
会有那种巧合吗?
恰好是学长询问要不要一起开公司;又恰好以前从未见过的小孩突然出现,言语间满是熟稔;缺人时又碰上想要跳槽的、目测能力不错的程序员。
他想起徐耀洋那天的笑,他问自己:“你会要的对吧?”
他们好像都在引着他往一条路上走,而他也觉得合适,于是他们簇拥着在这条路上前进,但只有他的眼前蒙着纱。
他觉得自己应该去见见这个孩子,无论是因为那种奇怪的、被人推着走的感觉,还是因为信里表现出来的迷茫与敏感。
赵锦书拿起电话,找到其中一个联系人,刚要拨过去,又把手机收了,放到了桌上。
快十点五十了,明天再打也不迟。
早上八点,他和顾倾请了假,对方这会估计正忙,只回了句可以。
这个点是早餐时间,赵锦书给之前的班主任打了电话。
“刘老师,我是赵锦书,327班的学生。”
“哦,是锦书啊。”那头笑了两声:“你不报班名我也记得,还没老到那种程度,怎么突然给我打电话了?”
赵锦书被电话里的情绪感染,声音也温和了许多:“资助的同学给我写了信,我想去看看他,问问您和师娘今天有没有时间,我请你们一起吃个饭。”
“好,那孩子平时也挺懂得感恩的,你来看看也好。不过哪有让没工作的学生花钱的道理,你不嫌弃的话在老师家吃吧,让你师娘做顿好的。
”
说话间能隐隐约约听到那头师娘的问声,赵锦书便不急着回答,静待那边结束。
过一会又听到刘老师说:“你师娘让你别乱花钱,过来的时候带点新鲜土豆,给你炖牛肉吃,我们家月月特爱吃这个,她要是在你不一定抢的着。”
大概是因为女儿爱吃,师娘这道菜做的一绝,赵锦书自然笑着说“好”。
又听见那边的声音模糊了许多,大概是把手机拿远了:“带点是带多少啊?你得和孩子说清楚不然人家哪知道买多少?”
倒是师娘声音一下听清了许多:“人孩子心里有数,你以为谁和你一样让你买几根辣椒还按个数呢?”
过一会声音清晰了许多。
赵锦书压着笑意,又和老师寒暄了几句,把电话挂了。
赵锦书去的时候提着几袋菜,在南理门口的小超市里买的。
刘老师教的是高一,离大门近些,他便直接带着菜去了办公室,恰好老师这会没课,忙起身招呼他把菜放下:“怎么买这么多,拿着也不嫌累。”
赵锦书向办公室的几个老师一一打了招呼,老师们也都笑着招呼了几句,便继续埋头批改作业或是写教案了。
老刘笑的牙不见眼,大声问:“诶,锦书啊,我这年纪大了,一下忘了,你考的什么学校来着?”
他这么笑,赵锦书也带着笑意,老老实实答了:“南荀理工大学。”
老刘笑的更欢了:“哦——南荀理工啊,考的一般嘛!”
赵锦书只笑:“是,辜负老师的教导了。”
老刘说:“没事,南理也是个不错的学校,哦对,南理是几本来着?——”
那头果然有老师憋不住了,笑骂着丢过来个纸团:“老刘够了啊,再嘚瑟回头查你们卫生区去。”
刘老师这才“嘿嘿”一笑,和赵锦书说:“你之前不是说来找人?人在432班,叫林野,回头干脆把人家一起带过来吃饭吧,老师家在哪还记得吗?”
赵锦书说:“记得的。”
老刘说:“我想也是,过年还来过的,年轻人记忆都好,不像我老了,诶对了,你考的什么大学来着?”
办公室里又是一片笑骂。
赵锦书来之前和徐耀洋说过,这会是下课时间,高一楼下栏杆处趴着几个男孩。徐耀洋看见他,眼睛一亮,两手一撑栏杆起来,冲过来,又矜持又造作地把脚步停了,张开了双手,昂着下巴,神气的模样。
赵锦书看的好笑,也张手抱住了他,徐耀洋瞬间破功,脸上笑嘻嘻的,动作黏黏糊糊地往他身上拱。
赵锦书忽然很后悔没给他带礼物。
他抱了这么一会,旁边已经有人好奇地看了起来,赵锦书拍了拍他的头,徐耀洋就笑着把人放了。
徐耀洋说:“你找谁?哪个班的?我带你。”
赵锦书说:“432班,林野。”
徐耀洋刚刚还笑着的脸顿时垮了,炸毛:“你找谁?你再说说你找谁?”
赵锦书说:“找林野,你们俩关系不好?”
徐耀洋咬牙切齿的:“何止是不好,非常不好,特别不好。”
赵锦书捏了下他的脸:“那你先去和朋友玩,我待会回来找你。”
之前那几个男孩好奇地看着他们,大概在看徐耀洋什么时候有空,回来继续一起玩。
徐耀洋说:“那不行,林野坏得很,我怕你被他吃了,得和你一起。”他说着朝几个男孩子摆了摆手,那几个男孩便不再等他,自己玩去了。
赵锦书只得被他拉着手往一楼中间的教室带,他看小孩不开心,握着的手就没松,一路的同学看到了,好奇问:“徐耀洋,这是你哥吗?”
徐耀洋把问题抛给赵锦书:“你问他。”
赵锦书说:“是。”
徐耀洋的朋友也嘻嘻哈哈的:“你哥长得真帅,你们家基因真好。”
徐耀洋挑眉:“关基因什么事,我眼光好。”
赵锦书在他头上敲了一下,牵着人走了。
到门口的时候手也没松开,徐耀洋懒懒地靠在他身上,扬声冲教室里喊:“林野——”
没人应答。
赵锦书对他俩的关系有了一定认知。
又叫了一声,教室里的人几乎都看了过来,赵锦书看到一个男孩忽然站了起来,快步往门口走来。
男孩在夏天也穿着秋季校服外套,拉链拉到翻的标致的领口处,衣服干净整洁,材质大概是因为洗的勤柔软了许多,带着人也显得柔和许多。
但等人近了,又觉得这人的气质并不需要衣物来衬托,剪着清爽干净的发型,脸也是白白净净的,很符合大众印象中文静尖子生的感觉。
赵锦书之前心里那个模糊的形象被划掉,转而被面前的人取代。
其实有点出乎意料,从徐耀洋的角度来看,少年怎么都不该是这幅人畜无害的样子。
男孩大概一米六多,走到他面前
仰头看他,很乖巧的样子:“你是z吗?”
赵锦书看着他说:“是的,我叫赵锦书,就是和你通信的z。”
徐耀洋没想到他还特意剪了头发,在旁边一脸吃了屎的表情,不甘愿地握紧了手。
赵锦书回握了几下安抚他。
男孩似乎没有发现他们握着的手,在确认身份后放松了许多,但仍是那副很乖的样子,认真回他:“我叫林野,也是和你写信的l,谢谢你愿意过来看我。”
哪怕这是林野自己的要求。
赵锦书说:“不用客气,我来也不全是为了这个。”
林野说:“那我也要谢谢你。”
赵锦书面色柔和许多:“我想找个时间和你谈谈,中午有空吗?。”
林野说:“有的。”
赵锦书说:“我看你们快上课了,那先不打扰你了,中午见。”
林野说:“好,中午见。”
赵锦书就不再说别的了,和林野道别,被徐耀洋牵着往外走。
林野看着他们一起离开,目光终于从和赵锦书的对视中挪开,有点呆地垂着眼,不知道在看什么,或是在想什么。
徐耀洋拉他出了教学楼,在外边的小花坛边站定,问他:“你要和林野谈什么?
赵锦书说:“一些关于专业的东西。”
徐耀洋郁闷:“怎么谁都和你谈这个,要不我以后也学计算机?”
他是随口一说,赵锦书也没有在意,这会快上课了,徐耀洋要往回走了,他边走边回头给了一个飞吻,赵锦书看的好笑,目送他离开。
再回神,和站在教室门口的林野对上了眼。
少年不知在那里站了多久,也不知往这边看了多久。教室外边的走廊是有太阳的,他穿着那身校服,一半身体在阳光里,忍受着太阳带来的炽热。
这天气的热意明明让人无法忍受。
林野朝他小幅度地挥了挥手。
这动作实在很乖,让人联想起海獭洗脸的样子,认认真真地、一下一下的。
赵锦书也冲他摆了摆手。
教师宿舍楼在学校深处,徐耀洋去和朋友吃饭了,赵锦书领着林野往人工绿化林里走。
因为南荀一中占地面积很大,这一段路也很长,地上一片斑驳的树影,一路上两人都没什么话,只有偶尔几声鸟叫和不知名昆虫的叫声,最后穿过这段长廊的时候,盛夏的阳光一下全倒了下来。
赵锦书问他:“会不会热?”
林野说:“不热的。”
他畏寒,对热度不如常人敏感,校服外套里边又是网面的,穿着也不会太热。
赵锦书说:“前边那栋就是老师家。”
之前买的菜被分成了两份,里边较轻的小葱和菠菜由林野提着。去别人家做客空着手总归是不好看的,尤其是在提满了东西的同伴的衬托下。
饶是如此,也担心少年走了许久心躁,“快到了”这种话是没有必要的,不如直接说出剩下路程来的有效。
林野“嗯”了一声。
赵锦书看见他黑黑的发顶,男孩远比信里话少,他也不是多话之人,一路只有楼道回荡的脚步声。
楼梯拐角处堆着煤块,没有装修的窗沿种着几盆芦荟和花状的多肉,更多的赵锦书叫不出名字,有几盆开着花。
林野其实很少见这样的场景。
小时候他住在宽敞的大院里,等到他有条件从院里搬出来了,这样的楼已经少了很多,也不再匹配他的经济水准。
可赵锦书明显对这里很熟悉,在几乎一样的场景里反反复复,他们在上楼,又好像在原地踏步。
赵锦书走到一半,想起了什么:“老师家在五楼。”
走这样重复的、不知终点的路容易让人不耐,他自己习惯了,便下意识以为这路并不长的。
林野问他:“你常来吗?”
赵锦书“嗯”了一声。
他在面对不熟的人时表情不怎么明显,堪称眉目冷淡,话也少,所以总让人觉得不好相处。
林野知道赵锦书不是,但他自己也不是多话的人,他们以前的相处也是安安静静的。
师娘给他们开了门。
女人招呼着他们把菜放下,乐呵呵地叫人坐下:“我下午有课,中午只能随便炒点,你们别嫌弃。”
她说的客套话,自己也没放在心上,把菜拿进了厨房洗着,问赵锦书:“老刘没和你们一起回来?”
赵锦书说:“有人问问题,老师让我们先回来。”
师娘就“哦”一声:“那估计一时半会回不来了,锦书你带同学先看电视,看什么自己调。”
赵锦书自然不可能让师娘独自在厨房忙碌,他问过师娘后,把中午要做的菜拿了篓子去洗,不忘从旁边拿了个蒜头给跟过来的林野。
林野就站在他旁边剥蒜。厨房不大,一下又显得拥挤很多,赵锦书就把林野支出去,让他慢慢弄。
师娘握着锅铲,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聊天:“锦书大三了吧?”
赵锦书说:“是,马上大四了。”
师娘说:“大四还有课吗?还是就找实习?”
赵锦书说:“学校没有安排课程,大四主要是实习。”
师娘翻了两下菜:“还早,慢慢找不急。”
赵锦书说:“已经找好了。”
师娘失笑,把菜盛了放一边:“老刘跟我说过,你做事总这样,那回头大四了是不是工作都找好了?”
赵锦书也笑了起来:“确实是找好了。”
师娘吃了一惊:“这么快?做什么的?专业对口吗?”
赵锦书说:“对口,自己创业。”
坐在沙发上剥蒜的林野忽然停了下来,有点愣怔地抬头。厨房门是开着的,所以他能轻松看见里边站着洗菜的男人,对方没有发现他的异常,还在和师娘聊天。
……
林野已经很久没有收到回信了。
他掰着指头数着上次收到信的日期,一周,两周,一个月,最后他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他大概是收不到回信了。
其实应该习惯的,所有的回信最后都会断掉,就像那些人和他的关系,本就是萍水相逢,像水滴在水面上荡起一圈圈波纹,最后又归于平静。每一滴都是意外,但最后的结局都是定数。
可是心底总有些失落,大概在每一滴水珠归于平静前,人们总觉得它会是不一样的。
孤儿院孩子们有时候会吹泡泡,一大片的彩色的泡泡球,像最有气势的军队那样,浩浩荡荡向空中进发,然后被阳光扎破,连声音都没有地消失。
那么大一片泡泡,最后一个都不见了。
林野捧着一堆信,然后将它们锁进了柜子
……
初创公司永远有做不完的活计,偶尔大家忙得难受了,也会开玩笑抱怨几句为什么不去老老实实当社畜。
这个笑话并不好笑,但总能引起大家的笑声,等笑过了,大家又继续做着手里的工作。
他们很快接到了第一个项目,为一个公司开发一个办公软件。
过程其实很顺利,大家是新手,但都具有一定的的能力,等到快做完的时候,他们已经在找地方准备庆祝了。
但这时候经验不足的弊端暴露了,因为沟通并不充分,最后在最基础的用户需求上出了问题。他们不能责问客户为什么不一早讲清楚——当然这么做也没用。
如果说一开始大家还能忙里偷闲抱怨几句,连续几天的高强度加班下,连笑闹都成了奢侈。
更糟的是,截止日期将近,bug却不连断,最后整个系统都是一片红色的“error”。
生活没有奇迹发生,他们还未开始,就出现了信誉危机。最后解决的时候,所有人都如获新生,跃先像经历了一场生死的洗礼。
自然是顾不上什么信的。
人们常说,养成一个习惯需要21天,于是在经过21天的昼夜颠倒后,赵锦书养成了不回信的习惯。
……
手上的蒜头放了几天,皮一撕就掉,林野撕着蒜头的皮,目光落在地上。
林野认识他很早,可是他们相识的时候太晚,他对赵锦书所知甚少。
他拿着重生的剧本,却连赵锦书这年发生了什么都不得而知,当年信件断掉的原因也只能根据时间大致推测。
林野忽然很想看看他的脸,所以他把手里的蒜头迅速剥成完全光溜的蒜瓣,拿着蒜进去递给赵锦书。
旁边师娘正说着话,看到他进来道了声谢,又继续和赵锦书聊天:“公司做什么的?”
这时候刘老师刚好回家,听到了这句,乐呵呵问:“什么公司?”
师娘擦了下灶台:“锦书要创业,我问他做什么打算。”
刘老师吃了一惊:“创业啊,可以哟,做什么?”
赵锦书说:“搞游戏开发的,和宿舍的学长谈过了,比较有可行性。”
刘老师顺手端起灶台旁的菜碗,站在那不动了,皱着眉,思索什么的样子:“搞游戏……你家里能同意嘛?”
赵锦书说:“还没和家里说。”
他说话和和气气的,脸上也是淡淡的,站在那洗着菜,可这话一出口,怎么也不像真正好脾气的、要和人好好谈谈的样子。
他们就不谈这个话题了,转而说起的学生,笑着谈当年的趣事,和现在他们看不懂的那群孩子。
林野的话很少,赵锦书有求于他,但也不会刻意去逗着他说话,所以直到饭吃完,两人没有更多的交流。
学校中午是有午休的,赵锦书自己也有午休的习惯,之前的事情还没谈,就在老师家休息一中午。
老师住的是学校分配的房子,房间并不多,家里只有一间空房。师娘铺了层席子,赵锦书在一旁侯着,师娘问林野:“已经过了门禁时间吧?小野午休吗?”
林野说
:“午休的。”
他话少,人看着乖巧,成绩又好,是老师偏爱的学生。师娘又问:“那中午和锦书睡老师家吧?等打铃了回去上课。”
老师自然不会觉得两个半大男孩子睡一床有什么问题,自然而然地这么安排着,得了林野的同意便回去休息了。
床是一米八的,旁边放了台小风扇,看装潢很明显是女孩子的房间。
赵锦书把风扇打开,转头和林野说话:“你睡哪边?”
小风扇在里边,长辈的观念里对着吹对身体并不好。
林野说:“都可以的。”
赵锦书自己就走到里边躺好,手安稳地放在腹部。
老师不觉得两个男孩子会有什么需要避嫌的地方,赵锦书自己也不好和人说他那微妙的取向,只能在躺下时往里边靠,尽可能贴着墙。
躺的板板正正,木乃伊似的。
林野也乖乖躺好。
但赵锦书自己贴着墙边,离风扇太近,小风扇的风被挡了大半,林野睡了没一会就出了汗,撑起半个身子去弄风扇。
动作被刻意做的很明显,赵锦书被这动静惊醒,看见身上突然多了个少年。
少年脸颊有些发红,鼻尖挂着汗珠,脸颊两侧连带着发梢也是湿润的,因为用力撑着,嘴轻轻抿着,挤出点肉肉的弧度。
视线逐渐聚焦,还能看见少年脸上的绒毛。赵锦书不自觉皱起眉头,往旁边避了避,因为刚睡醒嗓音还有点哑:“做什么?”
少年没想到他会突然醒的样子,低头和他对视,不好意思地解释:“我有点热,吵醒你了?”
赵锦书转头看风扇,发现风确实被自己挡了许多,低声说了句“抱歉”,把风扇垫高了一点,问林野:“现在吹得到吗?”
林野说:“吹到了。”
赵锦书困意上来了,又闭了眼:“要是我还挡了风,可以叫我。”
林野就笑着说好。
赵锦书很快入睡,自然不知有人不需要午睡,甚至能拿一个中午的时间看他。
林野侧躺着,调整着自己呼吸的频率,把呼吸尽可能地放的很平,缓慢又悠长。
林野认识他的时候,他的眼底总有一抹淡淡的青灰,睡眠很浅,一点轻微的动静就醒。林野怕他突然醒来,只敢在旁边悄悄地看。
和记忆中有些不太一样。
那抹青灰不见了,眼下是健康的、皮肤的颜色,眼角也光滑很多。
赵锦书不太爱笑,眼角的纹路不如常人明显,但年纪上来了,又过于操劳,难免会有几条浅淡的纹,平时不显,偶尔笑起来能看见。
他怎么会迷了心窍觉得这样的日子不算生活呢?明明对方也只是个普普通通的人,会老去,会经历人类都有的生老病死。
林野很想碰一碰他,像他们之前睡觉那样,不做爱的时候会互相拥抱,不会过于紧密,都穿着柔软的睡衣,只松松抱着,林野喜欢埋在他的胸口,把整张脸埋进一个小小的空间。
那会让他觉得很暖和。
理智告诉他赵锦书的睡眠很浅,他应该老老实实躺好,可身体总是不安分地想要再接近一点。
他小心地控制着挪动的幅度,离记忆里的怀抱近了许多。最后一步是无论如何也不敢继续了。
他们之间的距离在可能的范围里被无限拉到最近,林野仰头便能看见他线条分明的下颌,和随着呼吸轻微起伏的颈部。
林野觉得自己终于能睡个好觉了,在经历过那些日子之后。
但是他又不能睡觉,因为这样的时光是少有的,等到这个中午过去,他估计又很难见赵锦书一面了。
他在这样的矛盾里纠结,然后被旁边的动静惊了一下。
赵锦书忽然动了。林野呼吸停了一瞬,那一刻他想到了徐耀洋上午靠在赵锦书身上的样子。他们看起来很亲昵,林野本就失了先机,再被赵锦书发现他的心思,恐怕之后都很难见面了。
好在对方没醒,大概是被风吹的凉了,掖了掖被子,然后翻了个身,突然和他面对面了。
大概是因为这边更暖和一些。
可林野的心就此乱了,按理说不该的,他不是真正的十六七岁的愣头青,和对方也谈过一场几年的恋爱,他们甚至做过更多更亲密的事。
可他们毕竟经历过一场死别。寻常的分手只会让人觉得遗憾,到人死了才真正意识到失去的滋味。
他看着赵锦书疏朗的睫毛和底下投射的一小片阴影,最后还是小心翼翼地又过去了些,打破了那条他给自己划的线。
好在对方没有醒。于是林野在这样温暖的被窝里睡去了。
……
赵锦书醒来的时候发现两人挨得很近。如果没有一个和对方同龄的徐耀洋在追求他的话,大概他只会把面前的人当成小孩看待,生不出其他想法。可能还要给人掖掖被子,怕人着凉了。
但十六七岁,确实是可以谈恋爱的年纪了。
他
小心地控制着自己起身,避免发出太大动静,看了看时间,叫对方:“林野,该起来了。”
这年纪的男孩子大概都贪睡,对方没醒,只把自己又缩紧了一点。
赵锦书靠在床头,玩了会手机,又等了五分钟。再不叫起来的话可能要迟到了,教师宿舍离教室有段距离的。
于是赵锦书又叫:“林野,起床了。”
林野被他叫醒了,但还迷糊着,看见旁边坐起来的人,下意识摸索着抓了他的手,贴在自己脸上,软软地叫:“哥哥,让我再睡会。”
男孩很瘦,但脸上带着层婴儿肥,触感柔软,说话时唇瓣上的软肉蹭着手心。
赵锦书没有兄弟姐妹,自然也不大清楚兄弟间的相处模式,不知道这声哥哥和动作到底有多暧昧,只以为少年在梦中和兄长撒着娇。
但他注定是不能当这个好兄长了。
赵锦书把手抽回,只机器般重复叫他:“该起床了。”
林野这才不情愿地睁眼,和赵锦书对视的一瞬间记忆回笼,自觉做了件蠢事,沉默着起来穿鞋。
赵锦书和他一同回去,两人一起走着。
赵锦书问起了信中提到的意欲跳槽的哥哥,林野自然在迷茫后欣然答应牵线。赵锦书也答应了他下午过来一趟给他解答那些问题。
等这些都说完了,他们又没什么话了。
光线越来越亮了,好像连地上的光斑都密了许多。快要穿过那片林子的时候,赵锦书忽然想问他一些问题,关于他们身上那些违和的地方。
但等他垂眼看去,对方恰好也在看着他,两人视线相交,少年眉眼立刻弯了起来,抿着嘴笑的羞涩。
那些问题就被抛在了脑后。赵锦书把头转了回去,面上的神情不可避免地柔和了许多。
林野去上课了,赵锦书借了老师家的笔记本,在办公室看aox论坛。
中途顾倾来了电话。
“锦书,还在一中吗?”
“还在的,学长有工作安排的话可以发给我,老师家有电脑。”
顾倾闷笑:“看来我在你心里的形象不是很好。”
赵锦书被他逗弄惯了,也不着急解释,顺着他的话胡诌:“只是投其所好,给上司留下一个爱岗敬业的好印象。”
顾倾说:“投其所好的话,为什么不说些好听的话哄哄我,说不定我一开心会给你……涨工资。”
赵锦书说:“那真是求之不得。”
他们顺着聊了几句,挂了电话,赵锦书继续看着上边的博客,时不时用记事本写下一些心得。
高中生下课大多拖堂,本就不多的课间更是被压榨得所剩无几。赵锦书不打算去打扰徐耀洋,便一下午都坐在办公室内学习,只偶尔和办公室里边的老师聊几句。
快到晚饭的时候,刘老师问他:“锦书,下午过来吃饭?”
赵锦书和林野有约,婉言拒绝了,把电脑还了回去,和老师道别。
吃饭是高中生为数不多的休息活动,食堂闹哄哄的一片。
吃饭的时候徐耀洋也在,贴着赵锦书坐,林野坐在赵锦书对面,有点好奇的样子:“大学是什么样的?”
赵锦书入乡随俗,也不揪着食不言的规矩,把饭咽了,说:“比高中大很多,分很多学院和专业。”
他顿了顿,似乎是觉得自己说的太过简洁,略显敷衍,又补充道:“比如分数学、外语、计算机等学院,计算机学院里又有如计算机、软件工程之类的专业;每个专业所学东西有细微不同。另外,大学有很多不同的竞赛和社团,相比高中,学习氛围更轻松,也有更多发展自己的机会。”
林野弯着眼睛看他:“分专业是和分文理一样的吗?”
徐耀洋看了对面的人一眼,面色一言难尽。
赵锦书看不见他的样子,但是能察觉到他的动作,侧头看他,恰好看见他夹了一块土豆很用力地嚼着。
他捏了捏徐耀洋的后颈安抚他,又回去看着林野说:“不一样的,学院和专业分的更细一些,每个专业都有对应的专业课程,但学院内部学的东西有重合,类似两个集合有交集;和文理分科相似,但种类更多也更复杂。”
林野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
徐耀洋觉得今天这顿饭实在是倒胃口。但又不能拆台,只能一口一口往嘴里塞饭。
赵锦书和林野就这个方向聊了一会,但旁边徐耀洋的表现总是很能引人注意——哪怕他并没有刻意去打扰他们的谈话。
赵锦书不知他为什么心情不愉,推想大概是出于两人关系不好的缘故,这顿饭还是尽早吃完较好,又聊了几句后,主动问道:“还有什么想要了解的吗?”
林野点头,有些不好意思的样子:“如果我想和那个哥哥一样厉害,该选什么专业呢?”
徐耀洋早有心理准备,但看到林野这么矫揉造作的样子,还是受到了一瞬间的冲击。
赵锦书顿了顿,说:“如果你也想从
事软件开发的话,可以选择计算机相关专业,我晚点可以给你寄一些相关资料,关于推荐的专业和对应的院校。”
他说完去看徐耀洋对方还在低头吃饭,但察觉到他的视线看过来时,脸上还带着没有收干净的嫌弃。
徐耀洋看见他,脸色顿时多云转晴,旁若无人给了个k,赵锦书脸上的神情也因此放松下来。
如果不是在食堂的话,这样的互动很适合以一个吻结尾。
“赵哥——”
赵锦书转头直视林野,待对方开口。
林野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到不对的样子:“如果我还有什么问题的话,可以继续问你吗?”
赵锦书说:“可以。”
林野有些不好意思的样子:“谢谢赵哥,但是我的问题可能会比较碎,如果收到了很多信的话希望你不要嫌烦…当然可以等过几天一起回我。”
写信确实不是什么实时的沟通方式。
这时候一般是要给一个联系方式的,但旁边坐着他的暧昧对象,且他们之间互相不喜欢。
赵锦书从旁边搁置的包里拿出纸笔,写了一串数字,把那张纸撕下递给林野:“这是我的工作邮箱,如果你有问题的话可以发邮件,我看到了会回的。”
那张纸被放的很低,字写在正中间,不大不小,徐耀洋能轻松看见上边的数字和字母,确实是他的工作邮箱,这段时间他没少往里发过邮件。
林野收了纸,仔细迭好放进口袋:“谢谢赵哥。”他没有再看这边,刚刚说的话似乎来自努力鼓足的勇气。
赵锦书说:“如果后悔的话,我也可以帮你关注一下别的专业。”
林野说:“不会的。”
赵锦书筷子停在脸边,说:“喜欢计算机?”
林野说:“喜欢。”
赵锦书问:“有电脑么,或者笔记本?”
林野如实说:“没有。”
赵锦书就不再说话了。他们吃完已经挺晚了,在食堂门口分别。
徐耀洋在旁边看着他:“在想什么?”
赵锦书想了想说:“计算机不适合一头热的新手。”
这句突然的提醒让两人神色各异。纵使徐耀洋有多么觉得赵锦书管的宽、是个事逼,但他知道对方其实并不是多么热络的人,对他眼中的陌生人从不多加注意。
林野显然也知道这一点,脸上因此显露出一点愉悦的神色:“我喜欢计算机的。”
赵锦书说:“没有别的原因吗?”
他说话的时候一般是直视对方眼睛的,这次也不例外。大概是身高差的原因,这样直勾勾看着人的时候有些压迫感。他们之前那些想法就都散了,下意识有些愣怔。
林野面色不变,说:“没有。”
徐耀洋怕自己一张嘴就露馅,忍了他好久,实在忍无可忍了。他刚想开口,看到林野淡定的样子,忽然想到了什么,话到嘴边硬生生拐了个弯:“……他喜欢就随他去吧。”
赵锦书就不劝了,他走的很快,不一会就过了前边的弯,看不见背影了。
这个地方就只剩他们俩了,只觉得空气都弥漫着对方身上的臭味。
徐耀洋咬牙切齿的:“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林野说:“什么。”
徐耀洋说:“你别装傻,我和他分手之后的事情,你是不是都知道?”
林野装聋作哑,等得徐耀洋几乎忍不住了的时候,才慢吞吞地说:“那医院检测还挺快的。”
徐耀洋骂了一句,耳朵都红了:“你他妈进局子真不冤,怎么没关死在里边。”
林野只当听不见,又说:“还挺聪明的,我以为你要说刚刚的事情。”
徐耀洋皱眉:“他怀疑了,你这么骗他有什么意思。”
林野揶揄地看了他一眼。
徐耀洋眉头皱的更紧了:“他如果问我了,我会说的。”
林野说:“包括那些检测单?”
徐耀洋说:“……问起来再说。”
顾倾和他分手之后,公司一分为二。还是叫跃先,但实力一下折损大半,所有人都馋这块肥肉。
徐显明就是这时候出现的。
他给赵锦书投钱,稳住了局面,只额外提了一个要求:给他带儿子。
他是个商人,做了笔自认为值得的投资,于赵锦书而言这是一笔实打实的人情债,他暂时还不完。
当小孩送过来的时候,他是做好了当祖宗供的准备的。
大抵是保养得当,徐显明显得相当年轻,赵锦书以为自己最多能碰见个青春期的叛逆少年,结果一进办公室,怎么看面前的人都不像孩子:一米八出头的个,一头红发,挑染着几缕金色,双手插兜站在那。
他默默吞下那句“小洋”,问:“徐耀洋?”
能得到徐显明的认可并且把自己托付出去,徐耀洋以为自己会看见个叔叔,没想到进来的人如此年轻,愣了一下:“是,你是赵
锦书?”
这少年呆住的模样有些乖,和外表反差极大。
赵锦书颔首,客套一番后示意对方可以在旁边的沙发上坐下,又叫秘书拿了些点心和饮料过来。
徐耀洋之前存的那点对长辈的礼貌在见到人之后就都变成了不服气。但也不至于对第一次见面的人说些什么怪话,本着互不干扰原则,往沙发上一坐,拿出手机开始聊天。
qq上还有之前没回的消息。
王旦:听说你被赶出来了?
x:。
x:又不是第一次了,过段时间就回去了
王旦:大少爷搁外边不好受吧?要不要来我这住几天?
x:还行,又不是真赶
x:先不去你那,第一天好歹得做个样子
王旦:那行
王旦:过几天你过来?
x:不行,你来接我
王旦:又停你卡了?
x:是
说起这个徐耀洋就生气,他爸停他零花钱就算了,连他自个挣的钱都封了,这会除了钱包里几千块零钱一无所有,当真是穷的响叮当了。
他越想越气,指甲在手机屏幕上哒哒哒响个不停,惹得那头的赵锦书往这边看了一眼。
x:他是不是有毛病?
x:这么久了还不能接受我喜欢男的,整这些有什么意思
x:还让别人照顾我,当搞托儿所呢?
那头不敢接他的话,只能转开话题。
王旦:别气了,好歹没直接把你丢了
王旦:听说人是个暴发户,怎么样?
王旦:是不是挺着个大肚子指手画脚的
这画面描述的怪好笑,徐耀洋忍不住抬头去看赵锦书,恰似那边心有所感,从电脑屏幕前抬头,两人视线一撞。
徐耀洋想起那句“挺着个大肚子”,忍不住噗嗤笑出声,忙摆手说:“你忙你忙,我就看看。”
赵锦书颔首,继续工作。
王旦:要是对你不好,告诉哥们
王旦:背地里整整他,让他知道谁才是老大
x:不用
徐耀洋摸了摸下巴,中肯评价。
x:挺帅的
x:我怀疑老头想开了
王旦:???
不再理会手机上的消息,徐耀洋问人要了电脑,开始玩游戏。
不怪乎他多想,他爸的朋友圈大多年纪都差不多,一众叔叔伯伯,哪个看着都比眼前的人像教育学家,偏偏是这么个年轻帅哥。
——也不是很年轻。徐耀洋想,年纪要是比他小点更好,但他爸大概实在找不出那种年纪事业两头顾的人。
这想法在脑海里一闪而过,很快就被游戏压了下去。
直到听到有人叫他:“两个小时了。”
徐耀洋很给面子地拿开了手,伸了个懒腰。忽然看见有人敲门进来,走到他面前把游戏关了,接着电脑的网络服务被断了。
坐在办公桌前的人没有反应,很明显是默许——甚至可能是他的命令。
大概是他呆滞的样子太过明显,对方撩了撩眼皮,解释道:“已经过了游戏时间。”
徐耀洋更呆了。
从那之后,他刚见面时对赵锦书那点微薄的好感荡然无存。
他发现了,赵锦书是个事儿逼,不仅规定他打游戏的时间,而且不让他出去玩,问起来就说是他爹的命令。
当然他也不是把人锁在那,那是犯法的。他把人手机收了,摆了一架子书在那,要看什么让他自己拿。
徐耀洋匪夷所思。
他双手撑在对方办公桌上问:“赵锦书,你搞清楚情况没?”
赵锦书“嗯”了一声,抬头看他。
徐耀洋说:“你确定要这么对我?”
赵锦书疑惑地“嗯”了一声。
徐耀洋说:“你想好了,我迟早要回去的,到时候嘴长在我身上……”
赵锦书闻言在电脑上敲了敲,低头继续处理工作:“我做了什么吗?”
徐耀洋说:“你做了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爸肯定偏向我,还不如你现在讨好我点,回头我给你说说好话,还怕没生意?相反,你现在搞这些,到时候我去我爸面前说些什么,你里外不是人,纯属吃力不讨好。”
小孩心思都写在脸上,带着怒,又带着骄,偏偏要压着情绪哄骗他,生动活泼像那头彩色的头发,鲜艳极了。
赵锦书咳了两声。
徐耀洋恼:“咳什么?不信?”
赵锦书摘了蓝牙耳机给他戴上:“那有劳你帮我说说好话了。”
指尖是温热的,从微凉的耳边擦过。徐耀洋不太习惯这种亲昵的动作,皱了皱眉,还没反应过来他这话什么意思,就听见麦里一声怒气冲冲的“徐耀洋”。
始作俑者已经转开目光,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徐耀洋被麦里骂得人
直打蔫,恨恨把耳机摘了去瞪人,就看见对方应声抬头看他,面色淡漠,姿态从容,人模狗样。
徐耀洋摆出恶狠狠的表情,朝他做口型:你给我等着。
对方毫无变化,徐耀洋刚在这受挫,估摸着他爹要训完了,把耳机戴上,又听见里边压着怒气的声音:“把我刚刚说的复述一遍。”
徐耀洋:“……”
他再次去看赵锦书,这回捕捉到了他眼里还没藏好的笑意。
徐耀洋:“……”
他第一次这么直观意识到人间险恶。
赵锦书放假一般是不回家的,这次多了创业的事情,租的房子就考虑了距离问题,选在办公楼附近。
这一块开发程度不高,楼房大多布满岁月的痕迹。
徐耀洋周末放假的时候过来了一趟,往沙发上一躺,朝那边拿着笔记本的人张手。
赵锦书放下笔记本,过去把人抱了起来,徐耀洋顺势仰头,很响地在他嘴上吧唧一口。赵锦书含着笑,加深了这个吻。
他们在一起是顺其自然的事情,大概很少有人能拒绝另一个人热烈的追求。
分开的时候两个人气息都有些不稳,徐耀洋贴着他的唇,抱怨道:“什么时候能毕业。”
唇瓣摩擦的触感很特别,因为刚亲过,湿湿软软热热的,赵锦书含着他的唇瓣轻磨几下,把人放开了。
他摸了摸对方的头,安慰道:“很快的。”
临时租的屋子并不大,一室一厅,对于独居的人完全够用。现在徐耀洋也在,赵锦书把卧室的电脑打开给他玩,自己在客厅继续处理之前的工作。
徐耀洋正打本,忽然看见赵锦书站在旁边,叫他:“先别关,我打完这个。”
赵锦书站在他后边,边回消息边捏他的脸:“打完休息会。”
手机里是顾倾之前发过来的消息。
顾倾:之前那个再改改,弄完转pdf发我。
那头发了一个文档,名字没变,赵锦书接了,点开,里边果然多了些红字批注。
顾倾:现在不急着要
顾倾:可以给你放十分钟的假
顾倾:笑jpg
赵锦书:好
他等了一会图片加载出来,回了个微笑的eoji。
那头的顾倾差点以为他在对方心里被拉黑了,反应过来的时候又不免觉得好笑。他把手机放下,一个下午都是好心情。
徐耀洋松开鼠标,后仰把头靠在赵锦书身上,伸了个懒腰:“我玩多久了?”
赵锦书说:“五十六分钟。”
他把人椅子上抱起来,徐耀洋就顺势抓着他起身,往卧室阳台走:“去吹吹风。”
赵锦书端着提神的速溶咖啡,站在阳台边。这个天气还热着,房间楼层不高,里边温度还可以,但一到窗户边,外边的太阳就暖暖地照得人发烫。
外边只有暖风,微微吹过,熏得人头脑发昏。徐耀洋就着他的手喝东西,一口热咖啡下肚,几乎要沁出汗来。
他把短袖下边撩起来一截扇风,底下是少年人尚且单薄的腰身,但已经隐隐能看见肌肉的形状。
等他扇了几下,赵锦书帮他把衣服扯好:“吹多了小心着凉。”
徐耀洋知道他这套老年理论,就像所有长辈都认为盖被子不盖肚脐会拉肚子,顺从地松开手,嘴上说:“哪会啊。”
他站了会,又问:“这天气这么热,待会去买雪糕吗?”
赵锦书说:“休息时间要到了,晚上一起去好不好?”
徐耀洋说:“没事,我去,很快回来。”
他是行动派,说着踩着拖鞋哒哒哒过去从外套里搜出钱包,又一阵风似的出门了。
赵锦书失笑,把剩下的咖啡一饮而尽,回了客厅。
……
徐耀洋不缺零食,他自己也没有爱吃零食的癖好,但这和被人管着不能吃是有区别的。
徐少爷何时吃过这种苦,但赵锦书这控制狂把他吃得死死的,恋爱前用他爹压着,恋爱后也有别的方法整治他。
他觉得自己像悲苦的小可怜,又像被妖妃迷惑的暴君。
大多数时候他在苦中作乐,就当纵容一下男友了。赵锦书不反对他去外边的餐厅,但也从来没时间陪他,他们处在热恋期,这样一个人去过几趟后,便也没了心思。
最后实在忍不住了,约了几个哥们去搓了顿烧烤,卡在十一点的门禁前回来的。
去之前没报备是吃烧烤——当然他自个也没想到,只是刚好路过那,烧烤店开始营业了,香味直往人脸上扑,这时候搞特殊有点不给朋友面子了。
回来的时候赵锦书果然还在书房处理工作,徐耀洋蹑手蹑脚路过,被人出来一把逮住。
油烟的味道很难快速去除,徐耀洋也不会常备清新剂,他咽了咽口水,有点心虚。
赵锦书问:“去做什么了?”
徐耀洋低着头,看脚尖在地
上画圈:“吃东西。”
赵锦书说:“吃东西?”
徐耀洋就不敢蒙混了:“吃烧烤。”
赵锦书疲惫地捏了捏眉心,没有家长会喜欢自己的孩子半夜去吃烧烤这类传统眼光中的垃圾食品。
他又问:“同伴?”
这种问话在他们之间已经有过几次,徐耀洋熟稔地按模板作答:“四……个,李尧,王赫新,沈为。”
赵锦书说:“还有呢。”
徐耀洋鞋尖碾得更重了了:“还有蒋原。”
对方没有说话,徐耀洋小心翼翼抬头,对上他看起来有些冷漠的目光。
徐耀洋当然知道蒋原不能深交,可是出来玩碰到了,总不能给人甩脸子;再者只是吃顿饭,也不是什么不得了的大事。
但这些不能和赵锦书说,他垂着头,小白菜打蔫似的。
赵锦书说:“知道哪错了么?”
小白菜说:“知道了。”
赵锦书从六点下班到现在没休息过,精神累极,只草草下了判决:“那游戏停两天。”
小白菜顿时气得站直了:“凭什么!”
赵锦书说:“做错事了不该罚么?”
后来他们吵了一架,以徐耀洋落败告终。
……
徐耀洋回来的时候拎着一大袋雪糕,搁外边站了半天,硬着头皮敲门。
一不小心买多了,待会赵锦书估计又要说他了。
里边很快开了,赵锦书看见他手里的袋子,接了过来,打开一看里边都是雪糕,屈手往他额头上轻敲两下:“怎么买这么多,这里没有冰箱。”
徐耀洋“嘿嘿”一笑,松了一口气。
他在沙发上盘腿坐下,从里边挑出巧克力味的脆筒递给赵锦书,对方接了,慢慢吃着脆筒,单手打字。
徐耀洋就吃水果味的,掏了自带的笔记本在旁边单手操作。
休息的时候赵锦书也会看着他玩,里边的角色不太灵活地动作,然后被怪物杀死。
徐耀洋被他看着,有些不好意思,嘴硬道:“反正是你的号,死多了菜的也是你。”
赵锦书说:“我的?”
徐耀洋点点头,一边控制着小人喝药复活:“我弄了两个号,以后你有时间了我俩就可以一起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