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下骇然,这虽然不是闹市,但也绝不是荒郊野岭,路上的状况全在监控之内,究竟是怎样的悍匪敢在光天化日下对他行凶?
他没头苍蝇一样往巷子深处跑,浑身除了手机和一个对讲机再无其他,他下意识挑了手机拨通魏沅白的电话,顾不得接没接通,急切地就对话筒吼:“姐,有人要杀我!”
来不及说更多,一颗子弹猝然擦过手背,手机掉在地上,刚一弯腰,更猛烈的火力就接踵而至,他听见听筒里魏沅白气急败坏的声音:
“你在哪!?听得见吗?回话!——干你大爷的,还没定位到吗?叫特务科的草包等着,老娘的弟弟要是掉了一根头发,我就炸了他所有据点!”
魏湛青呼吸急促,猫着腰吼了一声:“利丰大道不知道哪条巷!快点!”
语毕,他撂下手机疯了似的往巷子里面跑。
闻昭感觉心脏正提在喉咙口跳,那里传来一阵阵让他眼前发黑的疼痛,然而头脑却跟冰镇过一样清醒,他循着对讲机上的定位开到利丰大道——空旷的路上翻了好几辆车,躺下好几具尸体,监控电子眼被打坏,几个荷枪实弹的黑衣人守在路口,他立即刹车。
黑衣人朝他开枪了。
完全不计后果的无差别攻击——这和恐怖分子的做法没两样,要么是背后有人,要么是不要命了。
闻昭咬紧牙关,风一样从车门冲出来一连打了几个滚躲到墙角隐蔽,幸亏国家对火器管控严格,他们带的武器杀伤性有限,趁着枪声稍歇,他挺身抬手,干净利落地一枪一个。
“他手上有枪!”对面厉声呵斥着:“你往a1方向搜,其他人注意高层,确定有没有其他埋伏!”
闻昭在心里默数几个数,刚刚那一眼他看清装甲车的样式,很有可能是军用车改的,这种车甚至扛得住一发激光炮,他手里的小口径手枪根本没法在它身上留下痕迹,然而这车有个致命的缺点,倒数完毕,外面的脚步声纷乱,换弹的声音不绝于耳,他瞄准车顶发射装置底端开了一枪。
“自爆程序启动,请疏散所有人员到安全地带,自爆程序启动,请疏散所有成员到安全地带。”
它的警报装置响了,歹徒显然对这车不熟,听到报警吓住了:“妈的,撤,快撤!姓李的在坑老子们!”
这车的致命弱点——过分敏感的警报装置,曾经也因此闹过几次乌龙,刚出产没多久就被淘汰了。
闻昭暗中盯着对面,差点把怀里的对讲机攥出火来,黑衣人终于终于散去,他趁隙扎进巷子里。
风在耳边呼啸而过,体内某个角落跟着声嘶力竭:你不要有事。
他已经找好陪他下一个五年的借口,五年又五年,再努力一
点他也许就可以厚着脸皮凑够一辈子。
闻昭觉得冥冥中有股力量在玩弄自己,爬到高处就要被踢下,爱到极点却无回声,好容易看到渺茫未来的虚影,鼓起那么零星的勇气想冲过去,却眼睁睁看着河的那边、海的对面,所有美景碎成齑粉。
碎了也就罢,可不要累及他,他向那个不知在哪的神明保证,以后再也不敢梦见他,不打扰不接近,哪怕只能去另外一颗星球默默守护他。
他猎豹一样的身影穿梭在蛛网般的巷子里,寒风割脸,他忽然觉得一片冰凉,泪水从眼眶滚出冷在脸上,无声的呼吸里带了丝颤抖的哽咽——不要出事,求你了。
是他的错,他没有警告自己对面是怎样穷凶极恶的混球,就让他离开安全的象牙塔去对付这种敌手,还无耻地沾沾自喜,庆幸那人心里有他。
可如果没有他,他本不该遭遇这些。
闻昭觉得自己的心几乎快裂开,停在又一个岔路口,定位忽地显示他们之间的距离拉远了,他差点摔掉手里不中用的设备。
老天这时似乎嫌情况不够恶劣,下起了雪,仪器更受干扰,实时定位更新滞后,他不得不凭身体感官去寻找魏湛青的位置。
就在几乎几乎穷途末路的时候,耳朵捕捉到子弹打入墙壁的细响,他和对方都配备了最好的消声器,这是他唯一能获取的声音,心脏猛地提到嗓子眼——
湛青!
魏湛青!
这个名字挤满全部思绪后,他终于看见名字主人熟悉的身影,痛苦、庆幸、感激与狂喜像燎原之火在他身上肆虐,可来不及叫他的名字,身体遵循本能抽出枪朝他身前射击。
魏湛青被对讲机的嗡鸣吓得不小心踢翻一个纸箱,有人拐进他藏身的角落,他抽着冷气瞪圆了眼,下意识又猫下身拔腿要跑,然而余光已经瞥见对方扣动扳机的动作,心底一阵冰凉——这就结束了?
念头未定,举枪的人轰然倒下,他被拽进一个滚烫的怀抱:“走!”
“闻——”他错愕地张开嘴,纷乱的脚步声在背后响起,闻昭把他按在怀里回头开了几枪就扯着他发足狂奔。
魏湛青觉得自己简直是被提着跑的,脚尖燕子一样轻轻掠过地面,寒风裹着雪劈头盖脸刮下来,整张脸没几秒就木了。
不知跑了多久,闻昭在一间废弃仓库门口缓下来,他踢掉仓库门口的堆积物做了个简单的掩护,拽着魏湛青躲进去,耳边的呼啸声停下来,整个天地间只剩下他们费力的喘息。
他们呼出的白气交缠在一起,魏湛青冷的手抖,闻昭用同样颤抖的手回握他:
“你听我说”他的声音也在抖。
魏湛青瞬间察觉不对劲,他这种战斗废物抖不奇怪,但闻昭为什么也这么
他被冰冷麻木的鼻腔迟钝地嗅到一丝血腥味,瞳孔慢慢抽紧,终于看清眼前深色制服的胸口晕开了一团更深的颜色。
“我们还没有彻底甩开他们,待会儿他们靠近我就出去引开他们,你呆在这里不要动这个戴好”他用哆嗦的手将一枚勋章样的金属别在他领口:
“我已经给我的兵发了紧急求救信号,无论如何他们都会赶过来,从基地到这花不了多久,你坚持一下坚持一下咳咳”他捂着嘴闷咳一声,魏湛青一脸木然地把他圈在怀里,机敏的脑子正在罢工,恍恍惚惚好像听见自己的声音:
“你受伤了”
“我没事”他像冷得厉害,牙关都在不停抖,但还是艰难地想把话说完:“他们过来的时候会说暗号,你记住是132547你的生日,如果来的人没有说这个暗号你不要犹豫,果断开枪”
“别说话了”他发麻的舌头弹出几个音,冰冷的滞痛弥漫在胸腔里,好像那里中了一枪的是自己。
“我知道”
闻昭往他手里塞了一把枪,又呛出几声咳嗽,血沫溅出来,烫的他剧烈一颤,声音陡然尖利:“我说不要说话了!”
“嘘——”闻昭哆嗦着捂他的嘴,抬起头,露出一张惨白却微笑的脸:“小声一点,我知道你的手不是拿枪的,可是事有例外就这一次答应我我一走你就拉开保险知道在哪吗?”
“你要去哪?你能去哪?”魏湛青死死把他扣在怀里,滚烫的眼泪簌簌落下:“不许去,我姐他们很快就会找到我们,我们就在这,哪也不去。”
“不要是有人追来”闻昭把着他的手教拉他保险栓,压着喉咙口的腥甜和瘙痒轻轻咳了一声,可能伤着肺了,心脏也一阵阵绞痛,他狠狠在舌尖咬了下强迫自己清醒,听见魏湛青咬牙切齿:
“那我就跟他们拼了。”
他闷笑一声:“你连李俭都打不过呢。”
“你教我,我不就打得过了。”魏湛青浑身都在颤,他的手按在闻昭胸口,湿润一片,可他不敢看,甚至不敢确认他的伤口位
置,只能死命地堵着,似乎这样就能把他失去的血液再塞回去。
“好我教你第一点,打不过要跑这个仓库里杂物很多,躲进去应该可以拖一会儿”闻昭声音低下去,喘息变得费力,眼前开始模糊,他断断续续道:
“他们没有重武器你要找地方遮蔽最好听到声音就跑等我以后,要是我没力气跑出去你把我推出去吸引火力”
“闭嘴!闭嘴!你闭嘴!”魏湛青低声吼着,闻昭揪着他的衣襟嘶声道:“听话你的价值比我要”
魏湛青猛地咬住他的唇,这人不知道,这些话能搅碎他的心,他把舌头伸进他的口腔,尝到血液的腥甜和眼泪的咸涩,愤怒终于变成无法遏制的哽咽:
“没有你不行的,你不是要教我吗,每天都要,我笨得很,要很久很久才学的会,一天不够,一年不够,一辈子也不够!闻昭你不要我了吗?”
闻昭缓缓瞪大眼,呛出一口带着血气的咳嗽,泪慢慢从眼角滑出来,露出恍然又果然的神情:“你知道了啊”
“知道什么?你瞎了眼喜欢我,还是我瞎了眼没注意到,我知道,我知道了我对你不好,对不起”
他用破碎的声音急忙解释:“我本来决定要对你再好一点,好的足够配上你对我的喜欢,好到你不会犹豫不安,不会怀疑就告诉你我也喜欢你”他吻着他的额头,一路滑到嘴角:
“我怕你怀疑我只是愧疚,怀疑我只是喜欢oga,不敢踏踏实实地和我一辈子在一起,我以为我有时间让你安心,对不起,我以为我还有时间”
闻昭费力地喘息着,感觉他的泪滴在脸上混着自己的一路流下,终于敢说出藏了很多年的话:“我喜欢你很久了”
“我知道,我让你喜欢的太辛苦了对不对?还自以为是地对你好,其实一直让你很煎熬对吗?”魏湛青颤声道。
“不辛苦是我自己没问你。”闻昭垂下眼,靠在他肩头:“是我的错,是我胆子小你不蠢,你很好真的很好”
“你都敢跟我求婚了,为什么不敢告诉我你喜欢我?”魏湛青哑着嗓子说。
“因为说了你就不会和我结婚了”闻昭的声音低下去,恍若呢喃:“哪怕你不喜欢我呢我起码还能喜欢你这样近的距离,知足了只要不招你烦就能一直这样下去挺好”
“不要睡,闻昭你醒醒,不要睡你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我想知道,你的一切我都想知道,我也喜欢你,我会加倍喜欢你,把以前缺的全部补回去你不要睡,我求求你”魏湛青哀求着,绝望又无助地亲吻他。
“你还记得八年前你在联合军演上做了一个演讲叫前进的方向”闻昭阖着眼,声若游丝地说道,嘴角噙着笑:“我在台下,看见你在台上像星星一样我就,就喜欢你”
那时的他还是一个以进入太空军为目标的普通小兵,魏湛青却已经是众星拱月的少年天才。
“但我们之间太远了,我得很努力才追的上你”
可能很努力也追不上,可他着了魔,像远古神话里那个追逐太阳的夸父一样朝着太阳狂奔,哪怕最后的结局是渴死在路上呢。
他是高挂在深空冰冷又炙热的恒星,他却只是依赖他光明与热量生存的蜉蝣,明知道不可企及,他依旧不自量力地伸出了手。
“那时候你肯和我结婚太好了”闻昭咬着牙剧烈咳嗽起来,头死死抵在魏湛青胸前,愣是没有发出很大声响,喘息稍定,他扯着嘶哑的嗓子继续道:
“现在还肯喜欢我谢谢我们的结婚证我放在房间衣柜最下面的保险箱里没有保管好,它最后一页破了你可以可不可以”
结婚后有半年,他把那张结婚证当护身符一样揣在身上,结果在一次任务中被敌方的枪口弄坏了,他后来用浆糊一点一点补,却怎么也补不回被烧毁的部分。
现在多用数字证件,想要纸质版必须回母星总局办理,没多少人有他这种复古精神,魏湛青也没那闲工夫陪他回去,他把这份遗憾揣了很多年,现在才敢出口。
“我们去补办,去拍结婚照,我把以前所有的假全休了,我们去度蜜月,你想去哪我们就去哪,我们天天腻在一起,我什么都答应你,谁来也不分开我们,好不好?”魏湛青搂着他的头,觉得自己被他咳得肝肠寸断。
“好其实我有时候会想去找你也会想你偶尔会不会来找我”他从来没有说过自己最讨厌部队开放日,每当哪天他看着被家属簇拥的部下心里都很羡慕。
“对
不起对不起”魏湛青泣不成声。
“不是你的错但以后可以来可不可以来找我”闻昭轻声道:“我不会让你等很久的”
不会让你像我等你一样,等了很久很久。
说着,没了声音。
魏湛青睁圆了眼,耳边所有声音潮水一样褪去,只有全世界的悲恸又潮水一样袭来,全挤在胸口,将脆弱的脏腑碾成粉末,他前所未有明白了什么叫肝胆欲裂,泉涌一样的泪无声无息地在脸上淌。
终究是太久了吗?
他蓦地想起去年自己生日那天,他回家取一份实验报告,发现本该在舰上值守的闻昭在家里等着。
【你怎么回来了?】
【今天是你生日。】
当时他还好奇闻昭这样冷肃的人怎么老记得这种鸡毛蒜皮,于是满不在意地说:
【我不过生日。】
【那你晚饭怎么解决?】
【食堂解决,我先走了,晚上还有个研讨会。】
身后的人似乎叫了他一下,他应该回头,他为什么没有回头?
否则他就会知道他是专门请假回家,准备了一桌酒菜和生日蛋糕想给他过一个生日。
这只是去年,之前是不是也有很多个本该值得庆贺的日子,他留他一个人在那个名义上为家的地方静悄悄地等待?
雪如银屑一样密密麻麻铺满大地,和他一样,无声无息地落下来,也许也会无声无息地离去。
魏湛青跪在地上,发出撕心裂肺却又无声无息的嚎啕。
一千一万个对不起,可是可不可以——
不要把我一个人留在雪地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