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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殊途同归(2 / 2)

冰原 王野 2597 字 2023-05-09

程念坐在悠悠的马车上,笑笑同他挥手,走了啊,晚上给你们加菜。

卢占星也傻兮兮的,送家人出门上班似的挥动手臂。

迎风,风卷尘,吹进眼眶,酸涩疼痛。

这是最后一次了,卢占星跟程念道别,今天以后,程念将永远都是他的兄弟,是朋友。

沿程念出去的路,没多久,远远跑来一阵黑风,是匹漂亮的马驹儿,马驹儿上头的姑娘如火的红衣,墨色的发辫盘在头上,和衣服一样红的发穗在风里英姿飒爽地飞扬。

她跳下马的动作也令人惊呼,多么惊人的姑娘,格桑梅朵一样的漂亮。

姑娘直直朝梁铎来,梁铎的眼都看直了,心里揣了只躁动的兔子,上下跳,他看见姑娘花瓣那么红的嘴动了:“您是……”姑娘用的是敬语,也情真意切地望着他,“卢先生吗?”

“我是。”卢占星稀里糊涂被拉来,他打量眼前的女孩,二十多岁的样子,眼睛很亮,头发乌黑,好看归好看,可他确定他没见过,“你是……”

一点不见外,姑娘双手抓住他的手:“卢先生,我总算见到您了!”她笑,笑中有泪。

原来姑娘以前也是这里附近村的人,后来结了婚,跟丈夫搬去镇上,她出嫁前是个病秧子,卧床几年,连院门都没出过一步,城里的大夫告诉她,她的心脏有毛病,不手术,活不过二十岁。

是不留名的好心人给她捐了钱,让她上北京的大医院治疗,几年了,她的身子已经健康地能在高原上策马,还嫁给自己最心仪的男人,生了两个娃娃。这些年,她陆续收到过一些钱,所有的汇款单她都一张张存着,收好。

这些单子上,都有同一个署名:卢占星。

直到这次她和丈夫回村探望父母才得知,乡里育星小学的捐助人,就叫卢占星。

卢占星完全不记得有这事儿,他这两年的确没少往西藏运过东西资助过钱,可怎么想都没印象,除非有人借用他的名,可又是谁呢?为什么啊?

怕卢占

星不信,姑娘忙解开衣襟,卢占星别过头:“你这是干嘛?!”

她手在胸口的袍里掏,摸出一张套着塑料封的纸,要让他看:“我叫白玛,五年前,是您捐的钱救了我的命。我和我丈夫夏瓦,还有我们的两个孩子,一辈子记您的情!”

咔的一声,矮木凳翻倒:“夏瓦!”梁铎哆哆嗦嗦地念这个名字,“卢占星!夏瓦!”

喝声和马蹄,在高原上回荡,一黑二红三匹马,快得好像虚影那么疾驶而过。

对着远山的羊群,黑马上的女子高高扬起马鞭:““夏瓦!”

她的呼喊引来男人的回头,是个瘸腿的藏袍汉子,看不清脸,只依稀有个让人羡慕的窄脸盘,眉眼生得很精神。

男人看到妻子,先是笑,唇嘴微微上扬,温柔又多情,可随后,当他看清另外两匹马上颠簸的人,他又惊,连往前跑的步子,向后退。

卢占星和梁铎怎么可能放过他,他们像两个骑了一辈子马的老牧民那么扑下马镫,怎么摔到地上的,下巴颏和手怎么破的,血怎么流的,都不要紧了。

“古二麟!!!”梁铎和卢占星手脚并用的,抓住男人,“是你!真是你!”

来不及久别重逢,卢占星疯子一样抓他的手:“古二麟!你哥呢?他在哪儿?!”

提到古一麒,古二麟绷紧的腮帮就颤了:“我哥他……”唰的,没有任何预兆,泪水滴落卢占星的手背。

今天是个大集,十里八村的人都来了,街两旁被赶早支起摊的摊主占满,道上人贴人的挤,马车走进不来,程念让孩子留在车上等他。

程念换到一些菜籽油和面粉,还买了大袋西红柿,打算晚上回去给大伙儿做个驱寒的疙瘩汤,付钱的时候,老板相中他腕子上那块表,又加了一袋土豆:“跟你换。”

程念把着袖子口,把表藏起来:“这个不换。”他笑得客气。

摊主以为他嫌少,把手上盘了几圈的藏珠也脱下来:“加上这个。”

程念还是摇头:“就这个不换。”他准备走。

出了市,程念抬手,从袖口下头眯眼望了一眼太阳,真亮,真白,和那年冰原上的一样,手腕上的表也是,和五年前他得救后,卢占星亲手放在他床头的时候一模一样。

“表面……”不知怎么开口,怎么说都有愧,“我给换了个新的。”卢占星的脖子根得了病似的抬不起来,话也轻,“我找过这家表厂,同样的款已经停产很久了,没配到一样的,但别的都没动,还是原来的。”

攥着表,狠得要把表链镶进掌心肉,程念把被子拉高,拉过头顶。

他没让任何人看去,可谁都明白,程念哭了,躲在被子下,肩膀抖得像座要坍塌的雪山。

救援队可以抢救他的生命,却阻拦不了他的灵魂,他终究不会回去那个延绵不绝又危机四伏的冰雪世界,可那个人在那里,哪怕伫立难前,程念也无法离去,也许几年,也许十几年,他的灵魂,将始终与这片冰原同在。

熙熙攘攘的,隔着一条街那么长,街的那头,有人遥遥在喊:“桑格!桑格!”

程念的笑容僵在嘴角,影子钉路上。

那声音熟悉又陌生,一年365个夜,一夜一场梦,有122回,他都能梦到这个声音的主人,用清朗和苍老的嗓音,一遍遍喊他程哥,程哥,可在白天,在大太阳地下头,这还是头一回。

他转身,茫茫人海,那么多面孔,没有一张和梦中人一样,长了一双容易辨认的,纯净的眉眼。

可断断续续的,那个年轻的声音还在一遍遍继续:“桑格!桑格!”

油和面粉被扔下,西红柿在脚与脚之间滚动着,程念拨开人堆,逆流往密集的集市里钻。

他推开一个又一个肩膀,跃过一张又一张脸。

没有,没有那个人。

啪嗒,很轻的一声,表链的搭扣松动,程念惊惶,眼睁睁看卢占星后来给他配的表面朝下摔地上,被鞋跟碾过,碎了。

脑子里空荡荡,那一脚,把程念攒了好些年的魂再一次踩飞,他站在那儿,又成了雕像。

目光里,一双45码大的男人的大靴,停在跟前。

捡起手表的人,有一双有力的大手,每根指头的形状,都是程念日思夜慕的模样。

他没急着把表还给程念,而是小心的,像对待宝贝一样放唇边吹了吹,把浮尘吹走,用拇指轻轻摩挲表带的边缘。

直到做完这一切,他才慢慢把表递过来:“给你。”

褐色的眼睛水光闪烁,程念恨自己一到关键时刻就看不清,可他的耳朵没病,所以那两个字,他听得清清楚楚。

那句在剩下的243个晚上出现在他梦中的“啊措那嘎”什么意思,他终于可以问个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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