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宜嫁娶。
黑沉沉的夜里,忽然亮起火光。
唢呐声起,穿着喜庆衣服的小童洒着金粉,随后的侍女也从随手挎着的篮子里掏出一把纸钱,洋洋洒洒落在风里。
迎亲的队伍绕着城内走了一圈,终于在一处宅子停下。
骑着红棕大马,一身喜袍的新郎利落跳下马,在一旁侯着的喜婆颤了颤,撩开身边花轿的帘子,里面稳坐着新娘。
新郎没有注意到她的害怕,只是满脸欣喜地将新娘抱了出来。
跳火盆,洒清水。
最后再是在正堂拜天地。
锣鼓声,唢呐声在夜里响了一遍又一遍。
他喝了好多酒,拒绝了下仆的搀扶,踉踉跄跄推开新房的门。
大红的囍字贴在正前。
塌上端坐着个男子,和他一出的喜袍,盖头红得像要渗出血。
“阿笙,阿笙……”
他拿着秤杆挑起那火红的盖头。
男子抬起头对他笑,一如他们初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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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家老爷迷上了清风馆的倌儿,还抬着轿子把人迎回了府。
照顾他的奶娘感叹了声作孽啊。
摸着他的头,眼里是同情。
她说:“小少爷,您许是要有后娘了。”
申天还不懂她的意思,听着外面锣鼓喧天的,还吵着要去看热闹。
奶娘缠不过他,带着他出去。
往日冷清的府里,不知何时挂上了红灯笼,连树上都挂着胭脂红的纱幔。
申天甩掉了奶娘,轻巧地爬到树上,隔着那贴着红绸花的大开的窗户往里看。
布置好的新房,端端正正坐着新娘。
他左瞧右瞧看不出名堂,见没其他人在里面,胆大地从窗户翻进去,像个小贼。
本是坐着的新娘听到动静也只是微微抬头,却没有摘下头上的喜帕。
申天就上前,挑起了那喜帕。
这哪是女子,分明是个比他大些年岁的少年,乌发乖顺地垂在脑后,红唇皓齿,一双明眸边还贴着金钿,更衬得眼波撩人。
少年歪头看他,嘴角勾起抹笑。
“这是哪里来的小贼,胆子还这般大?”
申天像是被烫到般缩回手。
“胡说,这里是我家,我想进哪里就进哪里。”
他偏过头不敢看少年,只觉得心怦怦跳,好像要跳出嗓子眼。
他想自己一定是害了病。
“原来是小少爷,倒是阿笙误会了。”
原来叫阿笙吗?
他转过头看,少年伸出葱白的指尖撩起喜帕看他,那眼里好像有万千星光。
外面传来了脚步声。
“有人来了。”
阿笙看着窗格,火红的烛光映出个人的影子。
申天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这么慌,弯着腰就钻进了榻下。
门被打开。
他躲在底下,听到了父亲的声音。
“阿笙。”
往日里严肃,他稍微犯错就大发雷霆的父亲何时这么温柔。
他看到一双踏着官靴的脚走近。
“爷。”
少年的嗓音似是含了春色,无端勾人。
他看到那喜帕落在地上,榻上就多了份重量。
“阿笙,我的好阿笙。”
他不知道他们在做什么,床榻动得厉害。
少年的声音甜腻得像他爱吃的桂花糕。
他一动不敢动,直到没有声了,才试探地从下面爬出来。
艳红的纱幔遮住了榻上,只看得到有人躺在里面,地上散乱着衣袍。
他轻手轻脚地翻出去,最后再看一眼,像是逃一般,飞快跑走。
他回到自己的院子,奶娘在外面睡着,听到他声音才睁开眼看他,只当他是跑去哪里偷玩,细心嘱托了一番就催他去睡。
申天其实没听清她在说什么,就回了自己房间。
他躺在榻上,做了个梦。
梦里是无边春色,少年和他。
早上起来,亵裤湿了一片。
奶娘进来伺候他,闻到那味就笑他。
“我们小少爷,长大了,也不知喜欢哪家姑娘。”
他看向窗外。
要是奶娘知道,他梦里那个不是姑娘家,是个和他一样的少年郎,不知道是何做派。
按照礼俗,他早上是要给父亲行礼的,父亲起的早,在院子里耍着刀,舞的虎虎生威,明明是个书生样,却极好刀剑。
申天还没进院子,第一眼瞧见的就是坐在一旁抚琴的阿笙。
他换下了昨晚的喜服,还是一身红袍,乌发只用银带束起,与昨晚的艳丽相比,更加意气风华,旁人见了,定只以为是哪个富贵人家出来的小少爷,又有谁知不过是个倌儿。
他低垂眼眸,素手拨弄琴弦。
一个舞刀,一个抚琴,彼此抬眸眼神交流,端的是情意绵绵。
连引着申天来的下仆都屏住呼吸,不敢打扰这一幕。
而申天却觉得这画面真是扎得他心眼疼,他直接大步跨进院子里,行礼喊了声父亲,打破了这画面。
“这么大了,还冒冒失失的,成何体统。”
申绪一见他就忍不住皱眉,放下了手里的刀,阿笙自然也停下抚琴。
申天却看向阿笙。
“父亲,他会是我的后娘吗?”
申绪下意识就想定又是哪个嘴碎的在他面前提了阿笙的事,他走过去自然握住阿笙的手。
“哪有什么后娘,你是我捡来的,只是担着申家少爷的名头,你的娘和我可没关系,阿笙以后是这里另一个主人,你该叫他夫人。”
他转头看向阿笙,又是换了张柔情的脸,连声音都压低了些,似乎阿笙就是琉璃娃娃脆弱得很,只是大声了些就会吓着。
“这是申天,福伯以前抱来的孩子,你要是不喜欢,我就把他遣到其他地方去。”
当真是一点父子情深也没有。
申天早已经习惯,他小时候还会渴慕父爱,这男人就直接告诉他他不过是被管家捡回家养着的,从小到大男人就不曾和他亲近,只是安排人照顾他。
阿笙抬眼看他,少年站得挺直,眉眼的确和申绪一点也不相似,要更为俊秀,听到男人伤人的话也只是站着,倒是倔强的很。
“小少爷也是个趣人。”
阿笙对着他露出抹笑,“若是爷忙去了,小少爷还能陪陪我解解闷。”
三言两语,他的未来就这么定下。
男人对阿笙言听计从,拂了拂袖子就让他退下。
他最后看了一眼,阿笙被男人搂着细腰软倒在怀里,仰着张小脸,让男人亲那不知是不是涂了胭脂而嫣红的唇。
府里总少不了嘴碎的仆人,偷摸着说阿笙是个狐媚子。
被男人听见了,全拖下去毙了。
一时间府里人人自危,小心本分得不敢多说一句。
连奶娘也叫他少去惹这个申家的新主人。
他没告诉奶娘,他其实自那天后日日去阿笙那里,说是给父亲请安,却是带着寻的新奇玩意讨阿笙欢心。
许是觉得他年幼,身世和自己一般凄惨,阿笙对他像是对自己弟弟,温柔了许多。
等关系近了,他已经可以赖在阿笙膝头,看他抚琴。
父亲到底是朝廷命官,官事烦扰,回家呆的时间越来越少。
申天时常看到阿笙坐在窗前,也不知想什么,满脸愁绪。
他便缠着阿笙,给自己讲和父亲的事。
阿笙说,他原本不是倌儿,只是普通人家的孩子,流匪闯进他们村子,杀伤抢掠,一村上下几乎都死在了刀下,村里貌美的女子都被抢去玷污了,其他人死得死,除了他去山上采药躲过一劫。
他一下没了家,誓要给父母乡亲报仇,可他就一个小孩,哪里打得过那些凶神恶煞的流匪,反而被抓去卖给了清风馆,学着怎么迎合男人。
等他长大,更是被推到台上,拍卖初夜。
是申绪,拍下了他那一夜。
申绪没有碰他,只是和他盖着被子纯聊天。
第二日,他就被申绪花重金赎了出来,恢复了清白身。
他问申绪,那人只是怜爱地抚摸他的额头,说他不该落入此般境地。
一个有情一个有意,也就纠缠在了一起。
后来,申绪帮他报了仇,他无以为报,就跟着申绪回了府上。
说到这里,阿笙脸上又露出甜蜜的笑。
他摸着申天的头,感叹。
“小天,你父亲是个顶天立地的人。”
他总是这般,将自己当做小孩,却是将他父亲,当做天神。
申天有些嫉妒,嫉妒自己的父亲。
他埋头在阿笙怀里,闻着那冷香才好受不少。
阿笙却只当是小孩爱撒娇,摸着他头。
转眼,又是几年过去。
他一下子飞窜,甚至比他父亲还要高上不少。
父亲不在时,大多是他陪着阿笙。
所以他们关系也越来越亲近。
好得连申绪都有些吃味。
“阿笙你也太过宠他,已是可以说亲的人了,还腻在阿笙身边像什么样子。”
他完全不理睬,只是靠在阿笙身上,手指玩着那墨发。
阿笙早把他当亲弟弟,一向惯着,听着申绪说也只是笑。
“他还是孩子呢。”
申绪打量了一遍这个自己不曾管过的养子,身量比他还要高,虽然脸上还有些稚气,但在他眼里已经不算是个孩子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太多疑,他似乎从养子眼里看到了对阿笙的渴望。
直觉让他想要分开
养子和阿笙。
申天看着摆在桌上的画卷,脸上没有一点表情。
“这是什么?”
“是小姐们的画像,老爷叫奴拿来给你看。”
奶娘瑟缩着回答,待申天越长越大,那威严竟让奶娘都有些害怕,不敢再像从前一样管教他。
申天看也没看一眼,将那些画像全甩在地上。
他大踏步去找阿笙。
他还没踏进院子,就听到欢声笑语,无端让他心里更加烦躁。
再走进去,就看到阿笙牵着个三四岁的幼儿,眉眼温柔,手里还放着纸鸢。
“这是谁?”
阿笙才看到他。听到他话,没有察觉到什么不对,笑着给他介绍。
“这是絮儿,也不知你父亲从哪抱来的小孩,倒是不怕生,才见面就亲我。”
他弯下腰揉了揉絮儿的头。
絮儿看向申天,就被他那眼神吓到,哭得撕心裂肺的,听着就叫人揪心。
阿笙有些无措地拍了拍絮儿的背,他向来不会哄孩子,顿时求助地看向申天。
申天喊了仆人来把人抱走。
“许是饿了,带他去找些吃食。”
阿笙不疑有他,看着仆人把絮儿抱走了,还是有些担忧。
申天牵着他进屋子里去,熟练地趴在他膝上。
话语里有些委屈。
“阿笙,父亲想给我说亲。”
阿笙愣了下,眼底却是升起欣慰。
“不知不觉,我们小天也到了说亲的年纪,可有喜欢的姑娘?”
他完全是长辈的心理,话语里都是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