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轻雪有点困窘,他只得拼命点头,又把放在脚边的教科书举起来,对着走廊上的灯。
“哟,阿雪勤奋得很,既要挣钱,又要念书,有出息啊!”
“闭你个嘴,你个八婆阴阳怪气啥?”
“哈,还不准说啦,有天理没?”
夏轻雪皱着眉,冲着吵得厉害的女人摆摆手,转身进了小屋,把门一关。
门外没多久就没了动静。这里常常是这样子的,一阵一阵闹得厉害,许多时候安静得像是个死人堆,最底下一层总有些味道,有时候楼梯间还有小孩子屙的屎尿。夏轻雪这个时候总藏不住自己的嫌恶,捂着鼻子跑开。
忽然有人踩着楼梯走上了,脚踏着咯吱作响的走廊。夜里安静的住户偷偷瞄了一眼外客,又默不出声地沉下去。
那人走到夏轻雪的门口,很礼貌地轻轻敲了几声。
夏轻雪啧了一声,拍了拍脸颊,走上去把门旋开。
“轻雪。”
门外的男人拘谨地笑了笑,对着房间内另外一个青年,觉得有些新奇,立刻做起了自我介绍。
“我是轻雪的初中语文老师,喻林松。”
夏轻雪拉着喻林松的手,贴近了一点,就像是一个稍微热情一点的学生,贴着斯文的男人低声警告,“这是我学弟,可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人,别说奇怪的话。”
说完他就往后退,拉了另外一个马扎,又把床头的水果拿下来,把蒋玮推上床,“喏,吃点水果,老师你今天过来是有什么事情吗?”
夏轻雪和蒋玮离得近,对方顺手把他抱住,亲密得很,手掌落在后颈上,前后抚摸着,夏轻雪正好觉得喉咙干涩得发疼,也就没计较蒋玮的动作腻歪。
他伸手剥了个橘子,一遍吃一边看着来人。喻松林扶着眼镜腿,放下了后又双手紧紧握住,显得很用力。他熟悉得很,这个斯文的男人曾经真心实意地对他好,帮他辅导功课,只是后来,被撞见夏轻雪交易的现场,这个斯斯文文的男人状若疯狂地把其他人赶走了。
“阿雪……”
小马扎上的男人显得很局促,他并不相信两个人只是普通的关系,心脏被嫉妒狠狠噬咬,让本来就希望渺茫的打算似乎越发没有一点可能。
他扶了扶,特意擦拭过的金丝眼镜,衣服也是烫过的,去了一趟理发店,还撒了点香水,穿着皮鞋,踏入这个地方,想要让自己看起来更为体面一点。
“阿雪……我……你……”
夏轻雪把目光转向喻松林,漫不经心地把橘子瓣送入嘴中,模糊不清地嗯了一声。
“我已经攒了一笔钱……或许不会过得很好,但是也会比较舒服,你可以当我的孩子,我会好好照顾你……”
夏轻雪下意识地笑了一笑,伸手拨了拨湿漉漉的头发,这是他面对顾客馈赠时,那种习惯的,略带甜蜜的笑容,只是在眼中清晰印着这个饱含期待的中年男子那张卑微而渴求的面容,慢慢扭曲了过了头,甜蜜得近乎下贱轻佻。
——你是想要长期合法嫖娼吗,老师?
被抓紧手臂,被摇晃身体,被推倒,被扼住喉咙的感觉是如此清晰,夏轻雪不适地咳嗽出声,抓着紧紧扣住他腰部的手臂,头一阵一阵地发疼。
“阿雪,你怎么了?”
男人往前凑过来,越发加重夏轻雪的幻境,他仿佛看到隔着一层水雾,窒息般的痛苦中,扭曲而令人惊恐的熟悉面容,瑟缩着避开对方的靠近。
“放开学长!”
蒋玮把他往身后一转,直起身子隔开喻松林的靠近。
“您还是先回去吧,可能学长不太舒服,需要休息一下。”
夏轻雪不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只是他从难以想象的恐惧中缓过神来的时候,身体还在发抖。
就好像真的死过一次一样。
蒋玮紧紧地把他抱在怀里,在局促的小床上不厌其烦地反复安慰着他,两个人紧紧地纠缠在一起,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或许是夏轻雪主动,他渴求着仰起头舔着这个年轻男人的嘴唇,然后被人紧紧拥抱着亲吻。
性交对于夏轻雪来说,只是一个工具。他利用这个工具谋取聊以生存的资金,为着自己的未来做着打算,他憎恶那些被吸引的男人,痛恨自己卑贱的身份。可是从来没有如此单纯地拥抱亲吻过。
他的身体上还残留着上一个嫖客留下的痕迹,青年的头颅埋在他的胸口,用唇舌舔弄他的躯体,仿佛看不到被蹂躏得斑驳痕迹的胸口,留着指痕的腰部,被印下齿痕的大腿……他挣扎着,却被紧紧攥紧,青年激动又热切地抱住他,不肯放开。
天已经黑下来了。
这里的夜都是些原始而直白的冲动,白天劳累的男人把女人压在床上冲撞,招揽生意的妓女在别人身下承欢,夏轻雪被蒋玮纠缠着,被带动身体,被亲吻,被抚弄,已经是熟悉得不得了的事情,被紧紧吸附着,扭曲着躯体起伏,这张还没有迎来顾客的小床被摇晃得咯吱作响,走道里有人说着下流话打趣着,像是火星一样溅入烟火库,让本就绚烂的烟花越发失去了节奏,只剩下绽放,绽放的念头。
黑暗让夏轻雪十分不安,外面的微弱光芒并不能让身上的人清晰地展现,在昏暗的光线中,对方露出结实的胸膛,上上下下地起伏着,摇晃着把他拽入深渊,那粗重的喘息,熟悉得似乎听过千百遍,眼中似乎闪过无数人的面容。
有唐元嘉,有唐煜,也有喻松林的……有他的常客,有第一次见到的陌生面孔,似乎都这样子骑在他的身上,夏轻雪迷失了方向神智,摆动着腰往上顶弄,手臂也缠绕上对方的身躯,吐出喑哑性感的呻吟,就像过去无数次做的那样子……
他还记得第一次的时候,上门讨债的男人穿着不伦不类的西服,在他的房间里抽了数十根烟,他的父亲在门外被打手毫不留情地单方面暴力对待。
他被迫主动褪下裤子,在男人绷紧,显露着烦躁的眉眼中,笨拙地撸动欲望,然后扶着男人的身体挺动。
高大,野蛮,粗鲁的男人不吭声,微黑的肌肤上浮现一股异常的红,对方甚至停不下烟,在夏轻雪青涩的撞击中,仿佛要窒息一般地深吸一口气,然后缓缓地吐出来,就好像他才是被强迫的那个人一样,带着被打碎般的痛苦与挣扎。
后来背着男人主动接待,有一次遇到暴力的客人,在要钱的时候被扇了一下,推到床上,一边捂着他的嘴,一边骂骂咧咧地上下起伏着,他动了动舌头舔着口腔里的血沫,在男人近乎暴力的对待下,仍然可以欲望勃发。
还有唐元嘉……还有唐煜……
还有喻松林……
疯狂的男人狠狠关上门,对着他不以为意的态度,显露出被惹怒的神情,把夏轻雪压在床上。床上似乎还残留着上一个的人痕迹,那股腻烦的温度,紧紧地覆盖上来……
夏轻雪仿佛溺毙一样地从水底浮上来,十指与蒋玮紧紧交缠。他的身体一片汗湿,湿漉漉的头发抵着被子,被纠缠着拥抱着,在深夜里挣扎呻吟,与这座楼里,其他普通又下流的呻吟混杂在一块。
蒋玮换
了一身衣服。
纯黑的衣裤,还有一把银色的手枪。他抽出皮带,将已经昏睡过去的夏轻雪放在床上。
他蹲下身子,牵着对方的手,放在唇瓣边轻轻亲吻,黑暗里,眼中隐隐有红光闪过。
被车子撞飞,被高空坠物砸中,被人勒死,被人捅死,被人扼死……无数的未来,都最终指向绝对的残酷。
被拨动着时间后退,没有消散的灵魂重新回到这具躯壳里,却越来越崩坏,只怕再来几次,就无法继续支撑下去。
既然如此,就杀死那些注定的宿命。
蒋玮紧紧地将唇瓣贴在夏轻雪的手上,心里一片冷漠。
“你是想要长期合法嫖娼吗,老师?”
夏轻雪站起身子,看着坐在马扎上的男人,轻蔑地用手拍着男人的脸颊,“你觉得我很脏吗,老师?”
喻松林摇摇头,他攥紧夏轻雪的手,“我爱你。”
“爱?”
夏轻雪指了指自己,觉得惊讶,“你是说,你爱我,爱一个出卖身体,下贱的婊子吗?你真是圣人啊,居然想要挽救我这种存在。”
男人脸色刷白,忍耐着说,“不要贬低自己,阿雪,我们重新来过好不好?”
好不好?
夏轻雪下意识地想要摇头。他承认,他确实感激老师,也曾经在这个怀抱里得到一丝温暖,但是这并不意味着……
还来不及多想,他被男人紧紧抱在怀里。对方贴着他的胸膛祈求,语调里全是痛苦,“为什么?为什么一定要走这条路?让我帮帮你啊!”
滚烫的水珠顺着胸膛下滑,夏轻雪惊讶地低着头,他的双臂也被紧紧抱紧,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老师,你是在为我哭泣吗?”
夏轻雪挣了挣,拖着男人倒在床上,下身暧昧地磨蹭着对方,“你是想要一直这么紧紧抱着我吗?”
“今天真的不方便。”
夏轻雪伸手捏着来人的手掌,语气里难得带了点懊恼,骑在他身上的男人不满他的分神,无师自通地扭动腰部,越发使得里面的动静大得厉害。
“今天他是我的,外面的,滚远点。”
夏轻雪想要开口,就被身上的人拽回手,男人摁着他的脑袋用力亲吻,逼得夏轻雪在他的身下扭动着身子往上挺动。
谁也不知道另外一个人如何出现。
突如其来的袭击让男人猛地收紧,夏轻雪撑着男人的身体,被榨得双眼失神,被人从男人身下拖出来的时候,还有点回不过神来。
他看着男人狠狠踢了几下他的客人,逼着他把衣服床上,把他背在背后,从角落里的小梯往上爬。
“你做什么?”
夏轻雪的声音里还带着情事过后的沙哑,捏着身下人的肩膀,“你把我的客人弄晕,叫我怎么挣钱养我们啊?”
“我养你。”
已经成为男人的人沉声说到,“我买了车票,今天下午四点的车票,我们会到另外一个地方生活,你只会属于我一个人。”
夏轻雪有点吃惊,下意识地询问,“那帮派愿意放过你吗?来我家追债的人了?”
“我们是私奔。”
男人托着夏轻雪的屁股,轻轻地拍打了一下,“谁也管不着我们。”
“先生……”
夏轻雪扯着被子遮住身上的痕迹,捂住脸,“我……是我强迫元嘉的。”
唐煜脸色阴沉地注视着视频,他并非一无所知,只是处在爱情之中的男人太过自以为是。
事到如今,夏轻雪的身上还遍布着他儿子留下的痕迹,可是他看着夏轻雪捂着脸哭泣的模样,仍然心生不忍。
夏轻雪放下手掌,勉强露出笑容,“要不,我们还是不要结婚吧,事情真的太荒唐了……”
夏轻雪的心里生出无限的懊恼,他借着唐元嘉攀上对方年轻力壮的父亲,却还忍不住偷吃,结果让人发现。可是事情确实不能怪他,是唐元嘉步步紧逼。
他已经见识到唐元嘉的难缠,只能对自己的美梦说拜拜了。
“所以,这就是你的决定?”
唐煜猛地扯开夏轻雪的被子,“你觉得我儿子更年轻,更能满足你吗?我告诉你,你别想!”
“先生?先生!”
夏轻雪被迫摊开身体,成熟的男人熟练地挑逗着他的身体,毫不客气地完全吞下。
“你只会属于我,永远属于我,就算是我儿子,也不允许!”
“啊……不要……”
夏轻雪在男人狂暴的动作下挣扎着,啜泣着……
“小心!”
夏轻雪被人抱着躲开,碎掉的花盆在他的身后砸得粉碎。
劫后余生的他脸色苍白,男人见他精神不好,护着他进了旁边的酒店大厅休息。
“这是房间卡。”
男人拍着他的肩膀,温柔地说到,“睡上一觉,或许会觉得好点,不要害怕了。”
夏轻雪
眼睛下意识地打量了男人一眼,苍白的脸上露出怯怯的笑容,“很抱歉,让你这么破费……”
一边试图站起来的夏轻雪,身体不稳地跌回男人的怀抱,紧实饱满的臀瓣不着痕迹地蹭着男人的身体。
“抱歉,我送你上去好不好?”
男人扶住夏轻雪的腰,略带歉疚,“也希望你允许我停留到,确认你已经不再害怕为止,可以吗?”
夏轻雪握住学生伸向他裤子的手,在对方的脑袋上敲了一下。
“你不认真哦。”
唐元嘉闻言笑了笑,索性转过来抱住夏轻雪,“有这么漂亮的老师,我怎么认真啊?”
青年的欲望最是旺盛,没有一会就将夏轻雪的裤子剥干净,背对着夏轻雪,自发地上下起伏着。
有人敲了敲门,两个人虽然知道声音不一定传到外面,仍然忍不住紧张起来。
“老师,元嘉,你们现在有空吗?”
“什么事,爸爸?”
夏轻雪捂着嘴,狠狠地掐着唐元嘉的腰,这个人丝毫不害怕门外的人,反而越发激动,逼得夏轻雪一阵混乱。
“没有什么,就是你最近成绩很不错,想要当面感谢一下夏老师。”
“老师,说要夸你……夸你把我肏得好吗?”
青年低声对着夏轻雪调戏,在夏轻雪恶狠狠的目光中扭动腰部,喘息了一阵才高声回复,“不了,爸爸,夏老师害羞,我会好好地感谢老师的。”
“好吧。夏老师辛苦了。”
唐元嘉闻言,转过头来亲吻夏轻雪,“老师,你辛苦辛苦,可不能只累着我一个人,这种事情,你舒服我也舒服,不是吗?”
“胡闹!”
夏轻雪把唐元嘉推倒在桌子上,从背后挺动腰部抽插着身体下火热的躯体,想到唐煜不同于学生的那股成熟的男人气质,有点好奇如果自己肏对方会是什么样子的感觉。
可是……他看着发骚地迎合他动作的唐元嘉,觉得自己几乎要被身下这个人榨干,一时之间也想不起对方,只是用力往前往前,把他学生完全肏熟。
夏轻雪喘息出声,他睁开眼睛,眼前一片光怪陆离。
熟悉的,不熟悉的面容在面前扭曲,不同的男人身躯在他的身上扭动,吞吐他的欲望,他攀着对方的手臂,往上顶弄着对方的躯体。
是谁!
无数忽高忽低,尖锐的,低哑的……各种各样的声音反复质问着他,男人的躯体也不断变换着,他从身体里吐出呻吟,在男人的躯体下追逐欲望。
是谁!是谁!!是谁!!!
他无法思考,甚至生出几分荒谬感,这些混乱的片段中,他似乎都过得与现在完全不同,会紧紧地拥抱着另一个男人,仰起头接受亲吻……
画面一阵扭曲,死亡的恐惧像是轻纱一样从身后抱着他,让他感受到恐惧与诡异的宁静,像是冰冷的泉水逐渐要把他浸没。
是谁!
再一次,再一次有人呼唤着,仿佛无数双手臂抓住他的手,对方的肉体还和他紧紧纠缠,他却永远看不清楚,究竟是谁。
他无力地嘴唇微动,流着泪滑入深潭。
救救我……救救我……
救救我啊……
蒋玮……
像是突然被拽出深渊,夏轻雪撑在床上猛地咳嗽,他甚至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只是下意识地缠着对方。
他熟悉得不得了,对他充满崇拜,迷恋的青年捧着他的头亲吻,“都过去了……都过去了……”
夏轻雪愣了一下,他慢慢地回忆起,自己好像和蒋玮上过床,此刻对方虽然穿着一身衣服,可是似乎并没有离开的打算,反而越发贴近他的身体。
他被亲吻得兴起,攀着青年的头扭动着身躯,重新挤入那湿热的肉穴,把青年钉在他的身上。
他喘息着享受着青年的主动,在火热的欢爱中逐渐遗忘了许多不太重要的事情,和刚才模糊不清的噩梦。
“蒋玮……”
夏轻雪哑着声音呼唤对方,蹭着对方的手掌,闭着眼睛喘息,“我做了个噩梦好像?”
青年没有回复,只是永远注视着他,扭动着身体满足他的欲望,明明只是个普通人,却似乎带着硝烟和血的气息,还有点一点冰冷的杀意,可是被浓密的爱意遮掩,只剩下一点模糊不清的感觉。
“算了,我已经不记得了。”
夏轻雪往上顶弄着青年的身体,浑身汗湿,喘息阵阵,他有点紧张地抓着青年的手,却不知道说些什么。
紧绷着,像是一把利刃一样的青年终于忍不住笑了一下,他温柔地低下头亲吻着夏轻雪的手背,“谢谢,还有,我爱你。”
夏轻雪的脸上蹿上一阵热意,他不自在地扭动身躯,别开脸躲避着。
在那之后,从孤儿院离开的夏轻雪,和蒋玮去了另外一个城市。
据说是深爱着他的母亲的出生地,比起一起因为车祸意外死亡的赌鬼父亲,夏轻
雪也深爱着那个几乎记不清楚面容的女人。
但是他却坚信,对方一定是一个愿意为他付出一切的母亲。
在离开那天,天气晴朗,虽然在这里生活了二十几年的夏轻雪,却只剩下模模糊糊的记忆。他在孤儿院里奋发图强,努力勤工俭学考上好的学校,毕业后,和自己的爱人,去往一个新的城市。
离开的时候,他们穿过长长的隧道,夏轻雪眯着眼睛看着突然明亮的窗户,一次也没有回头去看身后。
过去,已经永远地过去了。
未来,正在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