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这对姐弟究竟如何推来搡去,忽就见两人四手都是一松,俱跌跌撞撞后退两三步。邢夫人尚无大碍,一个趔趄便站定了。就见那大肚的邢德全,踉踉跄跄不住后退,不想身重体肥,且腿脚上歪扭一下,便支撑不住,仰面跌倒下去。
他直直摔在地上,撞得肺腑内气血翻涌不止,几乎呕出一口血来。且不及反应,肚中就紧紧一缩一坠,猛地暴起剧痛,叫他禁不住痛呼出声。
就听一声凄厉大叫,地上哗地涌出一大滩血迹,再看他人,已然昏死过去。
外头侍候丫头婆子听得声音不对,忙就叩门进内。见满地狼藉,邢夫人目瞪口呆,两股战战靠在墙上,地上邢德全眼皮紧闭,下身哗哗淌血。
众人皆是惊慌失措,忙将邢夫人扶出去,又去外头请医。王善保家的见邢夫人神色木讷,生怕惊出了病症,忙又扶入边上屋里歇息。
这时候邢德全已然醒转过来,觉肚痛愈烈,且胸上腹上,俱是闷痛难忍,于是高声嚎哭起来。
“啊——啊——”
邢夫人坐在隔壁屋里,闻得他呼号,手上就是一颤,又撒出一桌茶水。她手脚战战问王善保家的道:“他怎地了?怎地……”
王善保家的忙答道:“太太且放宽心,已去请大夫来了。”
邢夫人刷地起身,扶着桌子走了两步,面上也俱是热汗,眼看着手脚也是发颤,目光又是无神,猛然回头来道:“啊呀!啊呀!这诊金银子!他付得出么!”
王善保家的看她面色恍惚,就温言软语迎合道:“太太……太太得长远看,这……这银子就当作散了去罢……也是为得贾府体面,我们这样人家,哪里有问亲戚讨钱的呢!舅爷行事无状,万一闹得老太太知道,愈发不美。”见邢夫人按着桌面发怔,又扶住她道:“毕竟见了血,恐怕不吉,太太不如再给些银钱,也好打发了去。”
邢夫人神色仍是恍惚,眼见是叫那血淋漓景况唬住了,恐怕也不知自己说了什么、旁人说了什么,不过要将自己心中恐惧发作出来罢了。许久,才怔怔点头道:“便如此吧。”
她心口仍是惊得隆隆作烧,然亲弟正在隔屋辗转呻吟,怎好径自入内歇息,于是勉强抚额按胸,扭着巾帕坐着罢了。
那厢邢德全在屋内,正是下腹坠痛臌胀,肚皮紧缩,两腿之间又咸腥湿粘,冰凉一片,愈发又惧又痛。手脚四肢似是锈蚀一般,不能挪动,仅是将手伸下去摸自己肚腹,就叫他出了一头冷汗。
他才将手搭在肚皮上,里头便是咕溜一动。不若先前胎动似小鱼游走,却像刀自肚内划开皮肉,叫他腹里吃痛,骤然紧缩起来。
邢德全猛地紧闭住双眼,扭曲了面孔,直紧得眼皮酸胀,耳边沁汗。他两手攥住衣袍,腿脚禁不住支起臀部,那肉臀连着粗壮腰肢俱紧紧绷着,低低悬空。
待那一阵紧缩过去,他腰上一松,臀股失力,骤然瘫软在炕上。“啊——啊——”肚皮在炕上又是一震,激出邢德全两滴痛泪,两手就在肚底胡乱揉搓。
这样一摸,方觉肚皮不似先前一般饱涨圆挺,却是坠得厉害。
“呃——呃——”他肚里涨得发痛,禁不住又按着腰肢挺身两下,叫那膨隆大腹愈发往腿间挤去。
这胎虽非他所愿,不过发觉怀了,便生下罢了。却毕竟相伴七月,如今邢德全自觉身上灼热,腿间却又冰凉,不禁淌下泪来,心里知道恐怕保不住了。不由得阵阵发冷,兀自蜷身缩腿,默默揽肚自哀罢了。
05
“先生快请瞧瞧!”一仆妇就拉着个老头儿急急冲进门来。其余几个屋内侍奉的老妈妈虽年纪很长,却也不曾见过这样光景,惧怕得厉害,不过给邢德全拭汗擦面罢了,连他浸满血迹的裤子也是不敢脱的。于是见大夫到了,皆庆幸不已,忙就让开位置,又侍奉净手,准备布巾。
这大夫虽不是贾府常请的太医,却也是个极富经历的老郎中了。他十分通晓孕产之事,一看榻上男子面色凄苦,身体蜷缩,下身血迹深重,一眼竟辨不明流了多少,便觉得不好。于是按住邢德全膝头,将他腿脚掰开,也不解他外袍汗巾,扯住外裤就是一扒。
那裤头便哗地一下拉至膝弯,原本紧裹在其中的肚腹也是咕叽一下,弹动出来。白花花肚皮上头一道深红勒痕,那痕迹边上又恰有几许顶动。
邢德全一下紧锁眉头,就要去按自己肚腹,被老大夫两只粗糙大手一把捉住,按在炕上。又叫一个老妇抓住他裤脚,将那浸透污血的裹裤脱了,露出他赤条条两只大腿不住踢动。
老大夫一手按在他膝上,一手就插进那穴中去,伸了两指,竟然湿软润滑,出入十分通畅。再抽出来一看,见血迹中似混有清液,再一碾一嗅,猛地拍着大腿道:“不好!羊膜已破,只怕是保不得了!”
边上服侍的仆妇惶惶然问道:“那当如何呢?”
老大夫提笔挥毫,默下一个方子,道:“只好开一幅催产的汤药,只是看这位小爷肚腹,恐怕不过六七月大小,产下之后胎儿如何,仍是未知之数。”
于是那妇人便拿着方子出去煎药,并叫了个小丫头进去,报给太太知道。
邢夫人闻言,猛地站起身道:“不好!不好!他又不是贾家人,怎地在这里诊病,快抬出去,抬出去!”
一旁王善保家的忙劝到:“太太,叫人瞧见他血糊糊一个人挪出去,恐怕也不美。”
邢夫人眼神恍惚,好一会儿方点头道:“是……你说的很是……”于是又喃喃坐下来。一旁服侍的仆妇见她面色怔忪,也不敢多言,只是更加摆上茶果点心,侍奉饮食。
屋里邢德全正是痛得钻心,面孔涨红发热,发丝散乱,黏在颊侧。“呃——啊——”他捂住肚子,痛得翻来滚去,老大夫欺身上前,才勉强将他按住。就见他伸长脖颈,呜呜哭叫两声,实在无法,扭头一口咬上身下枕垫。“呃——嗯——”邢德全喉间低哑嘶吟俱闷在那枕中,然那痛楚半分不减,便这般扭着脖颈,哗哗淌汗。
他两手紧紧搂住自己身躯,那老大夫要探看他胎位,只好奋力挤进他臂弯之间,如此方勉强触到那臌胀肚皮。于是劝到:“公子,公子且松一松罢。”
邢德全肚间又是发冷,又是紧缩,实在抽痛难耐,只勉强躬身蜷缩,将那高隆肚皮挤在自己四肢之间,方勉强挣得几分喘息。
“嗯——啊——”大夫好容易将他两手抽开按住,邢德全上身跟着绷直展开,叫肚中凉意骤然窜上胸腹。他目中顿含热泪,两片唇瓣颤颤瑟缩,又猛地咬住下唇,面庞紧绷僵直,齿间碾磨撕扯不休。
老大夫手上粗砺得很,且出手利落有力。在那肚皮上按揉两下,邢德全且未及呻吟,老大夫便已探明了胎位,于是啪地一声拍上他大腿,道:“公子,胎位极正,只是高悬不下,需得换个姿势才是!”
说着,就将邢德全扶起,自己支撑在他两腋,嗬地一用力,架起他身子来。
“呃——啊——”邢德全未及反应,就给撑着站起身来。肚皮果然就沉沉一坠,愈发夹在他臀股之间。他腿脚虚软,只由老大夫撑着,便不住要往下滑去。
这郎中也是个果决强断的,就展臂搂住邢德全粗壮腰身,臂上使力一夹。“哎——啊——”
果然将他身子提起来一些,只是也引来邢德全声声告饶:“不——啊——肚痛——呃——”原来郎中在他腰上一夹,也似挤面团一般,将邢德全肚中的硬块跟着往下挤动些许。
然那老大夫并不容情,就叫他跪在榻前,手扶着抗沿跪趴下来,自己则在身侧替他顺着肚腹。
“啊——不——啊——”
邢德全肚中硬物就似个铁坨一般悬在肚里,如此一碰,他腰身一挺,肚里硬块便紧紧抵在腹底,将那皮肉激得阵阵颤动,片片汗湿。他猛地将头碰在炕沿上,啪地敲出一声脆响。额上闷疼好似勉强缓解了腹中急痛,邢德全牙关紧咬,目中含泪,竟又啪啪往那炕上撞了好几回。直撞得额上泛起几道肿胀红印,配他红肿泪目,十分凄惨模样。
那大夫倒也不阻拦,实在是因接产得多了,知这产痛之磨人尖锐,也经过几许寻死觅活的孕者,故仍是从容不迫,只趁势替邢德全顺胎
。因邢德全下红如注,且是早产,恐怕胎儿在腹中憋闷失气,又看他宫缩不强,便以外力助之。恰此时,催产药也送了进来,于是托住邢德全头颈,将这药灌给他喝下。
“咳——呃——咳咳——啊——”那药汁自他唇边溢出些许,顺着汗湿绷直的脖颈,流进皱巴纠结的衣襟之中。邢德全呛咳几下,使那药又泼洒出一些。这药力强劲霸道,他喘咳且未平,肚中就暴起一阵剧痛,先时腹痛远远比之不得。
肚中一阵抽搐紧缩,邢德全便跪着岔开腿脚,自股间霎时又流出一股热液,将他腿上原本干涸成膜的血渍又哗地冲开。
他面孔涨得热红,口中酸涩干苦,仰面嗬嗬喘几口气,就猛地俯身下去,撅起臀部拼命推挤。这大肚时紧时松,且又不断紧缩抽搐,边上助产的老大夫下手却是极准,每一按俱是推着着他肚中硬块一寸寸碾动。
邢德全腰板直颤,紧咬牙关,额间汗珠顺着面颊缓缓滑落,在下巴尖儿上晃悠悠滞留几息,随他剧痛中猛地摇头晃腰,啪地甩落在炕沿上。
似是什么隐秘号令一般,邢德全一记嘶声长嚎,绷直抽搐的大腿再也支撑跪伏不住,又酸又涨之下,猛地松了劲。大夫都来不及搀扶,就见他腰臀垮下,两团圆滚滚臀肉直直坐上自己脚板。
“啊——呃——”
如此跌坐,只觉得肚中震动,且胯骨之间猛地挤进一个粗硬之物,叫他受不住哭号起来。
老大夫原也没想到这公子竟支撑不住,然一按他肚皮,见因祸得福,胎儿叫这一下震了下来,忙就又夹着邢德全两腋,要将他抬回炕上。“公子,快用力,孩子要出来了!”
如此一拉,他身子牵着大腿就起,然腿间那硬物实在夹得死紧,如此略略一动,就叫邢德全大哭起来:“不成——啊——别动——”只觉得自己两腿稍微挪动,那粗硬胎头便要被推挤回去,于是搂着肚皮扭腰沉身,一味将臀肉抵在足上蹭动。
“公子,如此坐着,堵着产口,更不好生。”
邢德全勉强将腿岔得更开一些,手按在自己大腿上,又伸手在穴口那儿掏弄:“可……可生……可生的……”
腹中剧痛袭来,他呜地一声,咬紧下唇,肚皮就是紧紧一收,面上青筋颤颤,拼命用力往下推挤。这硬块原就在他胯骨边上顶动,如此愈发往下挤去。终于一个挺腰,随着嗬地一声大吼,邢德全几乎仰面厥过去,还好老大夫在他身后扶住。再一看身下,除却腿间地上积攒的一滩血渍,那两条肉白大腿之间赫然夹着一水淋淋黑黢黢胎头。
他又要接着用力,可是跪坐之下,股间岔口太小,挤出个胎头已是勉强,其余胎肩等等,更加推挤不出。且他身上重量压在腿脚上头,久坐之下,小腿愈发酸麻,如今更加是刺刺地痛痒难当。
老大夫趁机又在他腋下用力一夹,两臂自他身后环至胸前,再运上全身气力,一把将邢德全旱地拔葱一般拔了起来。“呃——啊——”果然他就发出一声痛极哭喊。老大夫将他提得跪直了,然邢德全腿上无力,颤颤两下就又往后坐去。老人眼疾手快,就钩着他腋下往炕上一按,使他上身伏在榻上。上身一趴伏低下,臀股便也绷紧了跟着撅起,大夫又掰着他胯骨,使其两腿大分跪着,之后抚着他后背道:“公子快用力!”
邢德全半身趴在榻上,眼中汗泪迷茫,张嘴咬进一口被褥,鼻间嗯地长哼一声,就紧闭上双眼,肚里拼命使力,将那硬物更加往下挤去。
老大夫也就在他身后,手半拖半搂着那胎头,小心顺着产势一点点儿拖出。然他看到这幼胎正脸,皱缩青紫,心里便知恐怕不能活,也并不多话,只是又给邢德全鼓劲儿,催促他用力。
“啊——呃——”
下身肿胀痛裂,叫邢德全无端惧怕起来,腿间羊水血水混杂,湿润润一片,有的又在挣动之下弄到臀上肉上,渐渐干涸,结作块块褐红斑块。他也无暇顾及,实在腹中痛极,就拼命耸动腰臀,将自己大腹往炕沿上挤撞,似要将那肚里肉块就这样刮下来一般。
“啊——啊——”胎儿且未下,股间倒是先喷出许多血水来,将老大夫两手打得湿淋。
皮肉在炕沿上摩擦,已是红涨热痛,肚里针刺刀挖一般的阵痛却比这更加难熬十倍。邢德全只觉得小腹一阵阵地发坠,下头道里挤得满满。胎头愈发涨得那处皮肉凸起发亮,闭塞狭窄,这股间热液便不似先前那般喷涌,反倒是一点点儿滴下,又叫那小口间激起阵热辣辣的烧痛来。
有这胎水血水润滑,几乎叫老大夫手捉不住,却也叫这胎肩润得湿滑。又见邢德全垂头按肚,龇牙咧嘴好一阵抽搐,忽地手上猛然一推,就见这胎身跟着一道儿滑落出来,且又带出股股血水不提。
06
不想这胎虽生得青紫幼小,尤能微微抽动手脚,于是大夫便剪除脐带,又清去口中秽物羊水。“是个姐儿。”说着,将这婴孩抱给邢德全瞧了一眼,就听她在床边猫叫一般微弱哭泣两声,又渐渐没了声息。
那郎中叹一口气,摇摇头道:“月份不足,又血崩才产,是不
中用了。”
于是邢德全揉腹按肚,使他胞衣排出,才施针开药,渐渐止住下红,又嘱咐许多给下头仆妇。如此到了夜半时分,方才离去。
邢德全虽一下出得许多血,毕竟身体强健,仍能言语知觉。就见这大夫抱个丑猴子似的小姑娘儿上来,听得她两声微弱啼哭,就失了气息。一下便泪落如雨,虽孕中亦不曾对这胎倾注什么心思,乍见这团小小血肉没了呼吸,却又莫名心酸落泪。
这厢邢德全却是仁心初开,良善之意新觉,那处邢夫人也才知晓自己亲弟落胎。她不曾产育,其实不晓这母子血缘之情,然毕竟亲眼见得他血流如注,亲耳听得他哀嚎哭叫,于是心里又惧又怕,也付出诊金,又包了四十两银并一些药材之类相送。
毕竟邢德全是个外姓男人,虽是亲弟,却偏又是落胎小产这等不吉之事。于是半是不敢,半是不愿留他,便差人去寻了邢德全家下人来,并雇一辆大车。之后几仆妇同阿川一道儿将他抬上车,送回家去了。
邢夫人知他走了,便扶着小丫头手臂,进那房中去看。王善保家的并其他仆妇俱不曾料想,等到发觉,已不及阻拦。就见邢夫人身影在门前一晃,就软软滑倒下来,身旁小丫头手上拼命使力扶持,却支撑不住,几乎一块儿跌倒。
于是众人急忙上前搀扶,将邢夫人扶回边屋,灌下一碗热茶,又揉她太阳,拍她胸口,如此方渐渐缓和过来。
原来邢夫人见屋内地上大大小小三四滩血迹,那鹅黄锦绣牡丹被面上俱是红白湿痕,且有几块已然干涸发黑。房内腥臭难闻,又有一股药气混杂其中,于是又怒又怕,一下气急攻心,逼得体软气虚,站立不住。
她趴伏炕上,锤着枕头气到:“啊呀!啊呀!弄得这屋子这样乌糟!”
说着,就是气闷不已。众人见她只是心气难平,也知她素日脾性,于是并不进劝,只是多留些人在屋内,预备由她使唤罢了。
却说邢德全在贾府滑胎毕竟是桩私密,虽府中下人向来口舌无忌,不多日也在那些婆子侍从之间传开去了,只是毕竟顾忌些体面,不敢叫主子跟前得脸的丫鬟知道。如此这般阴错阳差,贾环竟也并不知晓这事。
还是数日之后,他又去邢德全那处,欲要行房取乐。却见屋内门窗紧闭,炭盆堆了两三个,榻上人面色惨白,被下肚腹仍是凸起,却较之先前已小了许多。此时方知他落了胎了,于是面色尴尬,只好躬身施礼,说些安抚哀叹的话。贾环不善此种交际,只扭着腿儿坐着,干吃了好一会儿茶,终告辞离去了。
邢德全倒也不觉怎地,因同他做乐本就为图一时身子爽快,如今方才滑胎,自然无力云雨,于是也不欲留贾环如何。至于说他两个做着孩儿的生身父母,理应哀悼安抚,却是俱没有这个心思的。
邢德全当日虽心有震动,毕竟已做了二十年的纨绔浪荡公子,且得了银钱,之后几日又得邢忠、邢夫人两处陆续送来些东西。于是心怀越发开阔,只一心想着将养身体,好早日游玩戏耍。
他毕竟正是年富力强的岁数,果然只卧床二旬,再又歇息几月,便又是神采奕奕一条汉子了。于是又寻人赌钱听戏,寻花问柳不断。
一日正在酒楼吃酒,就见贾环恰也进楼来,就招呼摆开桌椅,二人一同吃席。酒水吃得憨了,便隐约有些醉意,各自俱由小厮搀扶,却也并未做什么,只是各回各家去了。
过后几日,贾环便又偷溜去邢德全家中。时邢德全正披个褂子在屋中闲坐,见他来了,亦是神色一荡。二人眉目间交换个眼色,便都通晓了对方心思,也不矜持扭捏,就欺身上前,唇齿厮磨。二人四手俱是搂抱摸索,口舌黏腻交缠之间,手上功夫且不停,就剥下彼此衣袍,一路摸着就跌跌撞撞倒在炕上。
贾环揽着邢德全腰身,喃喃道:“好舅舅……好舅舅……”
邢德全听了,果真就骨软筋酥,又搂住他一阵乱啃。
于是二人果一番颠鸾倒凤,云雨情浓。
如此这般,便又勾搭在一处儿,时常寻机一道吃酒行乐,又做那敦伦之事。也不知是否因邢德全此番落胎伤了身子,他二人虽仍是行事无忌,交合无度,却俱不曾再有产育怀胎。两人又都是有些荒唐的公子哥儿,如此几月,也渐渐将那流下的女婴儿忘却了。
又说这贾环,他本在府中受人冷眼,家中父亲不喜,母亲又粗放,姊妹兄弟俱同他不亲,于是愈发不愿待在府里。倒是在外结交几个朋友,毕竟是荣府公子,略微有些体面。且他虽是一个钱都没有的,生母赵姨娘毕竟有些积蓄,渐渐就叫他花言巧语弄来,外头做耍赌钱,几个月便要花净了。
这日他与众友人一道赌钱听戏,吃席赏曲。这博戏自有输赢,且他打赏戏子小官,又散不少银两出去。一会儿,觉得无趣,就要同邢德全亲昵厮磨,再行乐事。
却见他偏过头去,一手撑着后腰,另一手搂在小腹。贾环见他手间肚腹臌胀,心里便有估计,果然邢德全道:“环儿倒又叫我坐了胎了。”
贾环问道:“似已经显怀,这是几个月了?
”
邢德全告诉说:“前儿才发觉,其实已有四月了。”
贾环便又高兴起来:“是么,如此应当可——”
邢德全撑着腰身摆手道:“唉,前个肚痛才找大夫瞧的,说是动了胎气,需得节制行房。”说着又是砸砸嘴,心里想着前天贾环弄得他真是不错,可惜后来痛得也真是厉害。
于是贾环低眉顺眼,闷闷同他道别,自个儿回府去了。
却说这博彩赌戏,虽说是子弟荒废放纵之根,家族衰颓之兆。然京中子弟其实多有好赌钱吃酒的,不过做个膏粱纨绔,浪荡公子,并不至于到那样田地。也是贾环时运不济,恰生在贾府这衰微的关口儿。他这里正因未能行房而郁郁不乐,怎会知道不过数月,家中便有了大祸临头,再不复如此锦簇花团,金奴银婢的铺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