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野的手又开始痒了。哪怕他现在的物质条件相当优渥,冬天也能长时间处于温暖的环境,但冻疮发作起来总是这么不讲理。
他把手掌拢起来,往里吹了口热气,又继续在键盘上敲敲打打。
……
搁赵锦书生前林野是不敢这么干的。他的一身本身是赵锦书砸钱砸出来的,有几斤几两那人清楚得很。他觉得顾倾在做梦,但手已经不受控制开始查起赵锦书的行踪——哪怕他知道被赵锦书发现了他会很难堪。
赵锦书是一个公司的领头人物,又自身技术过硬,防的太严,林野查不到任何关于他的蛛丝马迹。他一边觉得顾倾的病情有些严重,一边摸出一个钓鱼链接。
他把手放嘴里哈哈气,又继续之前的操作。
这个链接被发给了徐耀洋。他把手揣进兜里,慢慢等着。
那头很快就上钩了。
他盯着链接上边赵锦书的照片,慢吞吞地把手从兜里拿了出来,登了徐耀洋的号。
徐耀洋这种弱智只会用qq,连他爹也迁就着他,这在很多时候都方便了林野,这次也不例外。
聊天记录就躺在那,之前的他都看过,林野对着最近的日子翻了翻,手指间的痒意越发磨人。
他根据记录找到了一个疗养院,调了昨天下午的监控。
这是犯法的。
林野几乎能看见赵锦书不虞的神情,仿佛下一刻就要告诉他这么做不对,然后教导他什么是对的。
但是什么都没有,本该教育他的人躺到了病床上,不太舒服的样子。林野把视频快进了,直到听见监控视频里的吵闹。
他麻木地看完监控,最后把视频暂停在赵锦书脸最清晰的那一刻。
丑的很。死的不好看。
男人生前有副好皮囊,死的时候带了气和怨,灰败可怖。其实是很吓人的,可是林野挪不开眼,手指的痒意愈发严重,他神经质地咬着指尖,把视频反复拖动播放,看着男人被气死在病床上的过程。
骗人的吧?赵锦书这种人也会气成这样?什么东西能惹他这么气?这个人是谁?和他说了什么?他……
指甲被咬掉了一截,指尖的皮也破了一些,林野脑袋有些放空,过了许久理智终于回来一点,忍住挠手的冲动,把视频发给了徐耀洋。
他怕自己斗不过那些人,让人死的冤屈。
外边的雪不停地下,好像还能听见点细微的声。
林野把脚放到了椅子上,蜷了起来。
屋内空调开的很足,其实暖的让人要发汗,但林野总觉得自己冷的打颤。他穿着一件厚外套,领子毛很多,裹着脸,然后被打湿成一缕一缕的,黏在一起。
林野觉得自己好像回到了几年前,埋在赵锦书的大衣里,旁边的人攥着他的手,让他一会把作业写完——像老妈子一样,比林野自己父母还尽责。
赵锦书总把他当小孩,不怪他,林野自己也总是在他面前这么表现。
所以他突然离开的时候对方有没有大吃一惊呢?好像没有。
林野总是能想起很多关于赵锦书的事情,比如他拿着文件说:‘林野是个非常优秀的人’的样子,平淡中肯的像在说今天天气很好。
他想了很多关于他们的事情,直到时间轴走到了最后,记忆里的面容被那张透着灰败的脸替代,林野重新摸上了按键。
他的余生会为此付出代价。但是不会再如同当初一样,只能做个默默后悔的懦夫。
……
赵锦书平时是一个人住的。
南理是统一四人宿舍,但两个室友为了准备考研搬出了宿舍,剩下一个是大四学长,常年不见人影。
他刚拿几道a的题练完手,这会准备洗澡去睡了。
门口有人敲门。
他把手里的衣物放下,过去给人开了门。
门口站着的是许久不见的学长,刚见面就抱了个满怀,把头搁在他的颈间,呼吸很重。
……
顾倾没想到还能见到他。
赵锦书死了一年,半个圈子都跟着没消停过。新兴产业本该是人人眼里的香饽饽,现下却被卷入了商战风波,龙头公司不专精技术研究新的发展方向,反而天天执着内耗,斗起来手段难看的很,一片怨声载道。
徐耀洋不知从哪里提前得到了记录赵锦书死因的监控,也往这掺了一脚疯狗似的到处乱咬;林野也没好哪去,人外有人,他做的又不算隐蔽,最后被带走的时候低着头,偶尔回一两句话,眼神很空,不知道在想什么。
这一年里好像所有人都不好过。
……
直到这天,顾倾醒来的时候不再看见赵锦书的照片,他往手机上一看,时间回到了十五年前。
再三确认之后,他强忍心底激动,连衣服都来不及换,急着往南理赶。
时光太过久远,导致顾倾在路上过了很久才想起来,这是赵锦书大三的时候,那会他俩因为新型产
业的出现一拍即合,不顾家里人的反对,一头扎了进去。
五年之后他们遇到了风口,但在起飞之前,还有熬不尽的漫漫长夜。
他们本该这么彼此扶持着走到最后……
顾倾抛开脑海里的杂念,贪婪地嗅闻着对方身上的味道。
不算好闻,被空调吹了许久,但仍有一点压抑的汗味,大概是上午出去打过球。可是鲜活的很,微热的皮肤,跳动的血管,和对方有些推拒的动作。
“学长?”
赵锦书托着对方的腰把人分开一点,对方和他并不熟悉,两人的关系停留在偶尔一次的宿舍聚餐上,这样的拥抱有些过了。
他想把人挪开一点,但怀里的人反而贴的更紧了,把头搁在他的颈间,呼吸很重,冷热交替让那块皮肤起了鸡皮疙瘩。
“学长,怎么了。”
够了。顾倾这么对自己说。
他的手还眷念地环着赵锦书,把人抬起一点。
这张脸是赵锦书年轻时的样子,尚且稚嫩。他的表情一向不太明显,可是现在他还不如日后有城府,顾倾看他又看得多,便能轻易看出里边的疏离。
很明显的,他是被上天眷顾的宠儿,回到了他们刚相交的时候。
一个全新的、稚嫩的赵锦书,他们也未曾有过那些龃龉,一切都可以重新来过。
这是新的开始。
……
顾倾笑说:“太高兴了。”
赵锦书眉头松开一点:“看上去不发生了不错的事情。”
顾倾说:“是。”他把人又往怀里紧了紧:“所以让我多抱会吧……学弟。”
赵锦书就不说话了,站在那任他这么抱住。
顾倾知道自己应该伪装成他们刚认识的模样。这时候的赵锦书还不认识他,太过热情会显得无礼,让对方更加疏远。
但温暖的怀抱太让人眷念。
不得不放开了。
顾倾松了手,后退几步。
他看到椅子上的衣物,结合之前轻微的汗味,不难推测出赵锦书准备去洗澡了。对方有午睡的习惯,运动完喜欢洗个澡再睡。
“准备洗澡?”
“是。”赵锦书一边答着,重新去拿椅子上的衣物:“你的椅子应该有灰,抹布在外边。”
顾倾笑:“好。”
赵锦书去洗澡了。
顾倾根本没管他之前的话。他坐到了之前赵锦书坐的地方。
很多房子都会有味道,灰尘味,饭香味,脚臭味……大多时候是根据主人来定。赵锦书的宿舍也不例外,会有一点淡淡的味道,形容不出来,可是一闻就能感受到这是他的私人领域。
椅子上边的热度还没完全被空调吹散,有点微微的热意,透过夏天薄薄的休闲裤传了过来。
电脑还没关,上边是一张默认的猫咪屏保。
旁边放着赵锦书的杯子。
里边还有半杯水,顾倾端了过来。
人类在习惯某个味道后会下意识将其忽视,所以顾倾有意地控制着,轻轻嗅闻着属于赵锦书的味道,避免它被大脑忽略。
顾倾几乎要轻叹出声。
他在赵锦书生活的地方,被赵锦书的味道包裹着。手里的杯口微微湿润,对方不久前还用嘴唇触碰过这里。
不是不可触碰的视频和照片,是活着的赵锦书。而他,就在这里,被这些东西包围着。
顾倾脸上浮起一点红潮。
他半眯着眼,克制不住地吻上了湿润的杯口。
浴室传来哗啦啦的水声,像他们当初无数个日夜那样,他在外边等待,之后他们会彻底放纵,消解一天的疲惫和劳累。
他们肌肤相贴,交换着温度和体液。
没有人会比他们来的更加亲密。
身下的东西因为这些臆想已经有了抬头的趋势。
但这还不是时候。
人类的大腿皮肤很娇弱,稍微用力就能感受到尖锐的疼痛。顾倾疼的脸色发白,嘴角的弧度因为生理性的抽搐变得扭曲。
他缓缓地放下了杯子,疼痛让他再一次意识到,这不是他的梦境。
他的脸色还白着,嘴角逐渐回升,离开了赵锦书的座位。有些事他暂时还不想让对方发现。
他擦了自己的凳子,两腿交迭坐着。
还有五分钟,赵锦书就会洗完出来了。
赵锦书洗完出来发现对方还在,他不知该怎么和这个尚且陌生的学长交流,便把自己桌上的零食递过去一些,自己去一边吹头了。
很多时候顾倾觉得他实在笨拙。比如现在这样,像不知如何与人沟通似的,只会学着长辈的样子,给客人端出果盘,叫人不要客气。
顾倾撕了包装,赵锦书吹头发背对着他,这也恰好合了他的意,眼神贪婪地黏在对方挺拔的背上,不知大脑在处理薯片的味道,还是想着什么别的。
零食是薯片,吃的时候难免
沾染了调味的粉末。
鲜红的舌尖拂过手指的皮肤,上边的味道被一点点舔去。
在吹风机的巨大噪音中,顾倾感到了许久未见的宁静。
直到急促的敲门声传来。
顾倾薯片吃到一半,赵锦书把吹风机放了,过去开门。
门口站着个男孩,头上有几丝挑染的红发,长相张扬明朗,看清楚给他开门的人后,一头扎进了对方怀里。
赵锦书被这力道冲的大脑空白了一瞬,扶着门的手下意识用力。腰被人勒紧的感觉着实不好受,但他一天紧接着被人这么用力抱了两次,倒是很快适应了下来。
赵锦书不知道他们是个什么情况,无奈拍拍对方的背:“怎么了?”
男孩大概之前是跑过来的,一直喘着气,半天才眼泪汪汪地抬头:“赵锦书,你他……你今年几岁啊?”
赵锦书被这个问题问住了。
他低头盯着男孩,却看到对方脸蛋红红的,一脸真诚,似乎真的在探究这个问题。
男孩五官还未完全长开,有点稚嫩,看久了有些熟悉的感觉,这样仰头认真问他,有点傻气。
赵锦书还未来得及作答,后边突然靠过来一个人,对方身子矮下一点,把头搁在他的肩上笑:“锦书,这是谁?你弟弟?”
男孩闻声抬头,在看到那张脸后表情堪称惊悚:“卧槽顾倾你怎么在这?”
他这声卧槽让赵锦书把人记起来了。他和父母的朋友走动较少,只能勉强把面前的男孩和记忆中徐叔叔家闹腾的小孩对上号。
“徐……耀洋是吗?”赵锦书把人从怀里提了出来,又使了巧劲避开了肩上的人。他不知道这俩人有什么渊源,但是他们同时出现,又都表现得有些奇怪,大概是彼此认识的。
他扶着男孩的肩,防止对方再做出什么奇怪的举动,身子侧过去一点,问后边的顾倾:“你们认识?”
对方还维持着刚刚将头搁在他肩上的距离,赵锦书一回头,俩人的脸隔得很近,对方看到他回头,下意识歪了一下头。
这角度有些暧昧了。赵锦书往旁边移开一点,对方毫无察觉似的,眯起眼笑:“不认识,我刚刚还问你呢。”
小孩听见这话很明显地松了口气。
赵锦书被他打岔,看他毫无反应的样子,觉得刚刚那问话实在傻气,又转头过去看小孩:“你认识他?”
小孩敷衍道:“听过。”
赵锦书垂了眼。他想事的时候就是这样,垂着眼不说话,安静的很。
但另外两人很明显的都不想任他一个人发呆。
顾倾提醒他:“锦书,你还没告诉我,这是不是你弟弟?”
顾倾知道徐耀洋和他关系不一般,托徐显明的福。
他们刚做出成绩那会,能接触到的大多公司都心动跃先的潜力,却又觉得两个话事人都是毛头小子,好糊弄的很,话术一套接着一套,利润倒是半点不让,一个压的比一个狠。
顾倾感谢徐显明,他送来了钱,让他们不至于每天去和那些人扯皮;但同时,他也恨徐显明,他把徐耀洋送到了赵锦书身边,赵锦书因为恩情对这个男孩多加关照,直到他上辈子死前一个月,他们还在纠缠不清。
他知道自己是不配的,所以他上辈子只能躲在角落里看着他们,像只老鼠那样;这辈子也不敢暴露自己,怕被人掀了老底。
但阴暗的想法无法被理智遏制。他无法控制对徐显明父子的厌恶。
赵锦书不知他心里所想,只回道:“不是。”
徐耀洋比他矮了一个头,气势倒是丝毫不输,咧嘴一笑:“当然不是。”
男孩眼睛很亮,里边满满的被一个人影占据,笑容灿烂:“我不是他弟,我是他未来男朋友。”
这话让赵锦书愣了一下。
他低头看男孩,对方趁着他愣怔的时候又抱了过来,在他嘴上飞速吧唧一下,抖着那头挑染的毛发笑的得意。
像那种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孩,目光灼灼地盯着他,告诉他:“赵锦书,你会答应我的。”
赵锦书没见过这样的。一时被他的热情晃了眼。
身后顾倾有些惊讶的样子:“你们是……那个?”
他这么一提醒,赵锦书反应过来,意识到自己突然被一个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小孩给亲了,眉头拧起一点。
他眉眼深,这么皱着眉的样子很能唬人。但徐耀洋上辈子被他这么看过许多次,之后一年里只在偶尔梦里见到过,这样看到了,不仅不害怕,反而有点失而复得的感慨和欣喜,笑容愈发明亮。
小孩大大方方承认了:“我是。”
赵锦书说:“不是。”
之后也没有别的解释了,他把小孩再次从怀里撕了下来,眉头还没有舒展:“徐耀洋,徐叔叔知道你这些事吗?”
徐耀洋被他捏着肩膀控制距离也还在笑嘻嘻的:“我爸知道又怎么样,他早就……他会答应的,我保证。”
赵锦书看着他,对方冲他挑衅一笑,眼里就差没写上一句:“势在必得”。
赵锦书说:“看样子是不知道。”
徐耀洋挑挑眉,忽然想到了什么,脸色一变:“赵锦书你王……”
然后就像上辈子他无数次见过的那样,赵锦书掏出了手机。
他先给自己父母打了个电话,因为没存徐显明的号码。徐耀洋敢在他面前乱来,因为他们以前是一对,但在赵锦书家长面前,也只能瞪着眼睛装乖。
赵锦书拿了号码,他之前拨号的动作太快,徐耀洋来不及制止。这会看他在屏幕上点点的,赶紧过去扒拉他的手,又被赵锦书轻松制服,把人困在怀里掐着下巴——熊孩子凶得很,会咬人。
徐耀洋嗷嗷呜呜的,电话打通的一瞬间听到徐显明问话的声音,像霜打后的白菜。
赵锦书说:“徐叔叔,我是赵锦书。”
怀里刚刚还很凶的人不闹了,指尖掐着的肉也从软弹的空气球变回了最初的软肉,小声骂他小心眼。
他垂眸看了徐耀洋的头顶一眼,说:“徐耀洋逃课了,我会把他送到南理门口。”
顾倾目睹了徐耀洋从满血到丧气又到满血的过程,习惯性地拈了一下眼镜边,这才想起自己这会还没近视,若无其事把手收了回去。
赵锦书要送他出去,徐耀洋眼里根本容不下别人,顺手把门关了防止看到顾倾那张欠打的脸,自来熟地和对方聊天:“赵锦书,你怎么和他住在一起?你们俩不会打架吗?”
“你不知道他多坏,你……反正他当时还笑我,我能记一辈子。”
赵锦书看了他一眼。
对方眉飞色舞的,察觉到他的目光后笑得更欢了:“你为什么不告诉我爸那个?嗯?”
时间已经接近一点,赵锦书有点乏了,太阳又照的人打蔫,没吭声。
徐耀洋戳他:“你的礼貌呢?赵锦书,你理理我理理我。”
赵锦书抓住他的手拿开:“徐耀洋。”
徐耀洋兴奋地看着他。
赵锦书说:“有些话不可以随便说。”
徐耀洋拉长了声音:“我知——道。”
赵锦书就没管他。
他走在前边,徐耀洋缀在后边,小尾巴似的,看什么都新鲜。
“赵锦书,南理真的好多桂花,秋天是不是很香?”
“你们食堂饭很好吃,什么时候再带我去吃一次?”
“赵锦书,你知道我今天起床的时候多开心吗,要不是我睡过头了,我还能早点来找你。”
“得亏南荀这地方小,不然我还得跑个长途。”
……
赵锦书垂眼不知道在想什么,过一会快到门口了,才开口:“徐耀洋。”
徐耀洋说:“嗯!爸爸在!”
赵锦书没计较他这占便宜的说法,他说:“我不认识你。”
他仔细搜刮了到现在的记忆,除了偶尔的聚会可能见到过这个拽拽的小孩之外,这二十一年里,他们从来没说过一句话。
可是现在这个小孩一副对他无比熟悉的模样,还信誓旦旦地说着喜欢,看他的眼神满是喜爱。
不只是他,还有顾倾,也有些不对劲。
然而徐耀洋没有半点别的反应:“有什么关系,以后总要认识的啊。”
赵锦书说:“你对我很熟悉。”
徐耀洋笑嘻嘻的:“我哪知道为什么啊,看见你就能想起这些东西,可能咱上辈子是一对吧。”
赵锦书瞥了他一眼,又不说话了。
徐耀洋知道他这会不想理自己,也不说话了,鼓着腮帮子嘴唇向上吹自己头上那几根彩毛。
赵锦书说:“到了。”
徐耀洋说:“李叔还没到呢。”
赵锦书没理他,转身要走,余光看见徐耀洋一手平摊,另一手食指和中指放在上边,模仿小人走路似的哒哒哒跑了一会,他又转身回来站好。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但人跑了不好和徐叔叔交代,他就只能在这守着对方。
他们等待的时候徐耀洋又说话了:“赵锦书,我们俩亲过了诶。”
他居然还自己提起来。赵锦书不想理这小孩,拿手机看了眼时间。
小孩臭屁地说:“我是最后一个。”
赵锦书看着他。其实叫小孩不太正确,对方是少年的模样,大概一米七多,穿着宽松的校服,双眼明亮有神,笑容热烈。可赵锦书总觉得他长不大似的。
赵锦书不想和他去说什么同性恋道路艰难的事情,这个年纪的小孩不知天高地厚,还有一身反骨,越说越烦。
但这不是对方可以打扰自己的原因。
所以他说:“你不是。”
徐耀洋说:”你懂什么啊。”
赵锦书看着这个小孩,连出柜都不敢告诉父亲,却莫名其妙上来说要和他在一起,还笃定他们以后会一直在一起。
如果是日后
的赵锦书,大概会一笑了之。但现在的他只是个突然被同性亲了心情并不美好的青年,又嫌弃对方傻气无法沟通,干脆戴了耳机不再管对方。
徐耀洋把手揣进校服兜里,一脚踢飞鞋边的小石子。
他也不管赵锦书能不能听见,自己小声嘟囔着赵锦书的坏话,骂他冷暴力告状精管得宽。临走了才有些不舍,笑容也收了起来:“赵锦书,你别总熬夜。”
赵锦书觉得他莫名其妙的。
好在熊孩子最后是被带走了。耳机里没有放歌,赵锦书自己绕了阴凉的原路慢慢往回走,避开了正旺的太阳。
他回去的时候发现顾倾在发呆。
顾倾听到声响很快转了过来,嘴唇蠕动着,要说什么的样子。
赵锦书说:“我不是。”
顾倾征了一下,没想到他会这么解释,轻笑一声:“我没说你是啊。”
赵锦书觉得自己有种越描越黑的感觉,干脆把汗擦了睡觉去了。
赵锦书床上是弄了床帘的,颜色偏深,把帘子一关,就盖的严严实实,外边看不见一点动静。
他睡觉不打呼,呼吸都浅得很,宿舍就只剩下了风扇转动的声音。
顾倾用了很大力气克制住自己。
那个四四方方的、密闭的、沉闷的床帘,看的他有些喘不过气。他看不见赵锦书的样子,听不见对方的声音,只能看见一个封闭的盒子。
像前世徐耀洋给他挑的那个。
后背的皮肤开始分泌汗液,一点一点,逐渐凝结成大颗的汗珠,凉凉地挂在身上,等聚的多了,又一条条爬过脊背,带来一阵阴凉。
他把脸埋入手掌,一遍一遍告诉自己这是新的人生,赵锦书出去了也会回来,这不是盒子,赵锦书会醒的……
他恍惚间仿佛看到自己掀开床帘,里边躺着一句面色灰白的尸体。
可是他不能打开床帘去确认,赵锦书睡眠浅,这么做无异于自掘坟墓。
……
“学长?”
赵锦书打开一罐可乐递给他:“你看起来很不舒服。”
顾倾笑了笑接过可乐:“是吗?有那么明显?”
赵锦书说:“嗯。”
顾倾看着他仰头喝可乐,露出的喉结滚动着,之前打算用来敷衍的话被咽下,脸上的神情逐渐变得迷茫。
“锦书,我梦到了一些东西。”
赵锦书隔着可乐看了他一眼,把可乐放了说:“梦境的东西都是虚幻的。”
顾倾几乎要抑制不住笑容。这是他记忆里的可爱的锦书,从不多管别人的闲事。
但只要可怜地求上一下,就会成为你最可靠的朋友。
他得承认自己的卑鄙,但有时候这无疑是达成目的的捷径。
现在还没有这个必要。所以他只是把可乐灌了一口,弯着眼笑道:“是啊。”
徐耀洋被徐显明骂了一顿丢回了学校。
但这点毛毛雨比他上辈子出柜遭受的要浅的多,而且这回老头的脸也年轻很多,不再是日后的老态,看着顺眼许多。所以这些话都被他好心情地忽视过去了。
他已经想好了明天该约赵锦书去哪玩。对方这时候还没发迹,想来也没去过那些消费极高的地方,到时候他把人带过去……
他已经联系到了自己让赵锦书叫金主爸爸的画面,忍不住笑出声。
得亏徐显明这会还在工作,要是让他知道了徐耀洋被骂完还能笑得出来,怕是当场要来场家法表演。
他被司机押着回去的。这时候大家还在上课,所以他带着一脸荡漾的笑容出现在门口时,一群人忍不住跟着笑出来了。
老师笑眯眯的:“逃个课给你高兴成这样,什么大好事。”
徐耀洋脸皮厚的很,摇头晃脑的:“天机不可泄露。”
老师立马变了脸,这好像是每个老师的绝技,沉着脸道:“还天机不可泄露,嬉皮笑脸的,站后边去。”
徐耀洋丝毫没被影响,笑嘻嘻地往后边墙上一靠,中途还不忘躲开飞过来的粉笔头。
他的好心情截止到他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
是林野。穿着他那身破旧的衣服,坐直了听课,一副令人作呕的乖乖模范生样子。
他的表情一瞬间变得阴鸷,前方的林野似乎有所察觉,回头看了他一眼,目光沉静冷漠,片刻之后就垂了眸子转了回去。
他上辈子在赵锦书身边待了几年,把赵锦书的那副姿态学了个八成。徐耀洋看见他这样,几乎要生理性呕吐。
他恨恨地冲对方的背影比了个中指。
……
林野能从徐耀洋的表情动作里读到很多东西,这也是他看不起徐耀洋并且觉得徐耀洋没脑子的原因之一。
也许这种情况在赵锦书死后那一年得到了改善,但现在对方很明显的故态复萌了。
赵锦书还活着,而且没有了之前的记忆——不然徐耀洋八这会不应该被抓回教室
,应该已经把赵锦书带到了哪个酒店的床上。
他回忆着自己高中时的模样,神情逐渐变得怯懦乖巧,仿佛又回到了自己不愿提及的过去。
再有十二天就好了。他这么告诉自己。
他没有手机,没有电脑,后世的一身本领在这个时代没有用武之地,甚至连去找赵锦书的车费都凑不出。
但没有关系,他还有十二天的时间,等到那天的再次见面,他会抓住机会。
……
顾倾住回了宿舍,里边的用品从单人份变成了双人的。
赵锦书没课的时候喜欢自己坐在电脑前,右手边摊开一个本子,在写写记记。
顾倾笑着凑过去看:“写什么?”
赵锦书把本子亮出来,给他看上边记的东西,是关于明天要学的东西;他正在做大纲,把相关的知识都列在上边。
写的很清楚,所以顾倾一眼就看出来了:“要写需求文档了?”
赵锦书“嗯”了一声,手又挪回鼠标上,输入关键词开始搜索。
顾倾抱着臂站在一旁,回忆了片刻说:“我记得aox论坛有一篇关于需求分析文档格式的,写的很细,可以看看。”
赵锦书说:“谢谢。”
他顺着顾倾的话找到了那篇文章,果然写的很详细,格式一目了然,相关文章还有几篇看着不错的范文。
他边做笔记梳理内容,不忘把小风扇往旁边挪一点,带着旁边的顾倾一起吹。
顾倾一时兴起站着不动了,看他在本子上写写画画。
他们搭档的日子要比现在晚的多,那会赵锦书已经有了些许大牛的风范,这么看他学这些基础的东西也是有趣。
他端着杯子在后边看着,也不多话。
以前他俩一起完成代码工作的时候,大多是分好任务,等写完再互相帮忙测试改bug,能这么悠闲地站在他身后看也是难得。
……
大概是人主观意识的错觉,赵锦书偶尔会觉得对方的目光更多地落在了自己身上而不是本子上,但着点疑惑又很快被那些新鲜的知识替代,让他无暇他顾。
……
他今天下午没课,这么写到五点,再不出去食堂要被低年级的学弟学妹挤满了。
他把电脑合了,问顾倾:“该去吃饭了,学长要一起吗?”
顾倾笑着把杯子往旁边一放:“去。”
他们走的是一条小路,旁边的树又高又密,凉快的很。
“学长去吃什么?”
顾倾说:“太久没回来了,有些忘了,有什么推荐的吗?”
赵锦书思考了一会说:“一楼的渔粉和小炒都不错,二楼的香锅,拌饭,三楼早餐和小吃种类更丰富一些。”
顾倾无奈笑笑:“这太难选了,我和你吃一样的就好。”
赵锦书说:“好。”
他领着顾倾去要了一碗渔粉,这是一楼的招牌,很多人都会喜欢。
顾倾上辈子和他刚创业的时候忙的脚不点地,吃饭自然也是越快越好,日后这个习惯也没完全改掉,是比细嚼慢咽的赵锦书吃的快一些的。
他放慢了动作。
如果他太快吃完,赵锦书肯定也会加快动作。
……
赵锦书吃完喜欢去人工湖旁边散步,学校人工湖很大,旁边种了几颗垂杨柳,除了冬天,满头绿意飘荡。
以往他总是一个人慢慢绕着湖边走,但这回多了个顾倾,自然也不能像之前那样只是安静走着,难免会聊几句。
……
不知怎么话题就扯到了以后的事情上。
顾倾问他:“锦书以后想干些什么呢
赵锦书说:“大概会从事和专业相关的职业,比如后端开发,顾哥呢?”
顾倾说:“我想自己创业。”
赵锦书看着他。
顾倾弯眼笑:“锦书玩过手游吗?”
……
他们聊到了很晚,赵锦书躺在床上的时候已经困得不行,可是大脑仍有些兴奋。
他举起那个小小的长方形物品,对着月光,能看见上边银色的反光。
顾倾说的太过详细,听起来真实无比,且可行性很高。
但理智仍然在发出疑问:这么小的东西,连看个图片都要加载几秒,真的能完成运行和电脑上品质相当的游戏的任务吗?
顾倾失眠很久了,哪怕是在赵锦书住的地方,这个毛病也不能奇迹性地不药而愈。
在赵锦书死后,他会借助一些东西来放纵自己,唤着赵锦书的名字,在虚假的世界中和爱人重逢,沉迷在那短暂的肉体愉悦中。
在那之后,大脑放空,赵锦书监控里的那张脸会格外清晰。
之前阴冷的感觉又回来了。
汗水打湿了后背,衣服黏腻腻地贴在身上,脑海中灰白的肤色和健康的麦色交替。顾倾在不知何时摸上了自己的分身,这具身
体尚且青涩,这样的动作刺激的他喘了一声,脑海空白了一瞬。
熟悉的快感渐渐袭来,顾倾的眼里已经蓄满泪水。
锦书,锦书。他在心里念着对方的名字,像之前的三百多个夜晚一样。
锦书,弄坏我吧。
……
赵锦书一直知道这个学长很好看,桃花眼,唇角微微上扬,眼角还有颗标准的美人痣。对方一笑,见识少些的人都挪不开眼。
是一种无论男女都会客观评价一句的精致帅气。
但他。赵锦书当初报出来的那一长串名字,在地图上的字样旁边,逐渐打上了对应的图案。
游乐园的项目大多具有一点刺激性,并不全然温和,两人玩到最后,已经是满身的汗。
林野穿的短袖校服,蓝色的领子,本体是柔和的白。校服批次不同用的布料厚度也不同,这件恰好是薄的,被汗染了,就贴在后背上,透着点肉色。
赵锦书有件长袖外套,这会也搭在了臂弯间,穿着件淡色的t恤,握着瓶冰凉的矿泉水往喉咙里灌。
一路的戳子伴随着笑容按下。直到他们停在了旋转木马前。
排队的是一群半大的女孩子,叽叽喳喳的,笑的热闹,闪着彩灯的木马一圈圈高低起伏地转,放着幼稚的纯音乐。
那张乐园地图被双手捏在手中,赵锦书边走边低头数着上边的戳数量。
衣摆被人拉住了。林野眼睛弯的弧度很大,顽劣的、被宠爱着的小孩似的:“现在走到旋转木马了。”
赵锦书只得喝了口水,把地图收起来。
可是等排到他们的时候,几个同龄或者更小的女孩子讶异又善意的笑脸都对着他们,林野反而先打了退堂鼓。
他觉得自己在这有些违和,下意识想要逃离,后退一步,撞上了后边的赵锦书。
夏天别的都不一定明显,但热气一定传的很快,贴着的部分隔着衣料传递着热度,烫的人心底发慌。林野下意识仰头去看,对上赵锦书松快的眉眼。
赵锦书说:“怕了?”
林野不吭声。
赵锦书说:“晚了。”
如果说之前的林野是仗着大人喜爱故意使坏为难人的小孩,那这会的赵锦书就是抓住了孩子把柄并以此逗乐的大人。
队伍已经排到了他们,几个女孩子坐在木马上看着他们直乐,林野还靠在他身上,来不及走开,忽然感觉一阵失重。
他被赵锦书掐着腰突然举了起来,又被轻轻地放到了有人大半高的木马上。
他回头,看见赵锦书满脸笑意。并不是多么张扬的笑,没有声,眼睛也不是弯成细缝;可眉眼舒展,嘴角自然地往上,是并不浓烈又浸透了笑意的模样。
他带着笑,仰头看林野,又重复了一遍之前的话:“晚了。”
……
乐园有卖糖葫芦和爆米花的地方,价格自然昂贵,可林野已经不想再去关注它身上带有的数字。
他咬了一口糖葫芦,脆薄的冰糖在嘴里裂开,里边是相对绵软的山楂果肉,纯正的甜里裹着果味的酸,嚼了几口,又吐出几颗硬的核,用纸包了,这回嘴里剩下的就只有糖葫芦酸甜的美妙滋味了。
林野吃了一颗,把那串糖葫芦举起到赵锦书嘴边,目光期期地看着他。
太阳还亮堂堂的,他的头发被打湿了许多,仰头能清楚看见鼻尖冒着一片细密的汗珠。
赵锦书只得低头咬了一颗。
果味很浓,他不太嗜酸,很快嚼碎了,林野把垫着纸巾的手掌递到他下巴边,他便托着对方的手,就着这张纸吐了核,把剩下的果肉很快咽了。
时间已经到了下午,新的游人接替了玩乐的职责,乐园还是活力满满的。
再怎么不舍,经过大半天的玩乐,游乐园的设施也几乎体验了个遍。
大概是他们走的路的问题,绕着游乐园内围折返,最后留下的反倒是处于正中间的摩天轮。
林野不知道全票和其他票的区别,也不知道勇敢者游戏具体是怎么个勇敢法,关于这个地方他知之甚少,可他听说过摩天轮。
这是一个很大、很出名,足以被当做标志性建筑的设施。
与之相伴的,是那些浪漫的故事和传说。
……
这样一个乏味的、无趣的、设计简单到无聊的东西,因为一个同样简单老套的故事,便有许多人愿意尝试。
林野很多次都这么觉得。但他现在呼吸灼热,高烧使得他思维并不如平日敏捷,记忆也模糊许多,所以这些不重要的东西就被抛在了脑后。
他要很努力才能回忆起一点之前的事情。
那天是什么样的呢?
那个时间是下午,大概会有晚霞,绮丽的云,是暖色调的,粉色,紫色,橘色,金色,都是很亮的颜色。
可这些光都在天边,只有橘色的余晖会走到装着人的小房子里,给人穿上一件亮色的外套。
赵
锦书皮相好,这亮色于他只会是锦上添花,本就俊秀的面容会更加突出,是不逊于天边景色的好看。
他们穿着一样的橘色外套,在小小的房子内,共享这片天色。
他实在是不能想起更多东西了,于是这幅画面一直停留在脑海里不动了,伴随着他的病被治愈。
可是等烧退了,他那该死的好记忆就把那些不好的东西也一并带了回来。
……
夏天的夕阳并不能用温暖形容,被暴晒了一整天的摩天轮里自然也不会舒适宜人。
两人坐在闷热的铁盒子内,身体疲惫了许多,精神也不似之前亢奋,于是捂的心底生出一点焦躁,话也较之前少了很多。
摩天轮缓缓上升,直到到达最高处,借着原本半山腰的地理优势,俯瞰着整个城市。
林野第一次见到这个城市的全貌,他不再以一个仰视的角度,被困在高的不见天日的、高楼的夹缝里,他像在看电视里的积木玩具,看那些渺小的楼和缩小了无数倍的建筑。
这幅景象实在独特,夏天的玻璃发烫,所以他没有做出双手撑着玻璃、整个人几乎要贴上去的傻样,但不自觉晃了神,眼睛没再挪开过。
整座城市像一块大的沙盘,电视里那些人在打仗之前会对着这东西比比划划。放大和缩小一个物体很多倍都是一件很奇妙的事情。
他被这些东西吸引住了。
他其实根本就想不起那时候的赵锦书是什么样的。
赵锦书忙起来了。
按理说他大三还没结束是不用这么着急的,但和启洋那边的合同还要细化,自己的团队也还没个形,又碰上结课设计,几件事堆在一起,忙的昏天黑地。
有一部分其实是上辈子大三结束后才发生的,但现在提前了,就生了些变数。事情的大头都堆在顾倾手里,但顾倾分身乏术,那些事多多少少要赵锦书帮衬,两人一天到晚见面的时候就只剩下了晚上。
“锦书,这两个同学你问过了吗?”
顾倾手里拿着之前打印好的资料,挨个核对。
“问了。”赵锦书说:“周桓宇答应了,金阳说忙着毕业论文。”
顾倾已经看了很久了,这会眼睛有些不适,把东西放了,摘了眼镜在眼眶周围按揉:“那过段时间再问问吧……我还在联系房东,约了明天见面。”
赵锦书说:“辛苦了。”
他不太会安慰人,说了这样干巴的话后,干脆闭口不言,拿了盒牛奶递给顾倾:“喝了晚上应该会睡得好些。”
顾倾眼睛不怎么舒服,看的不清楚,只笑着接了。
公司注册是顾倾一手操办的,赵锦书帮不上多大忙,顾倾也不给他多分配任务,只能偶尔做些力所能及的小事,帮他缓解一下压力。
顾倾喝了牛奶,短时间内眼睛缓不过来,他便借着这休息时间去刷牙。
洗漱台在小阳台上,前边贴了块镜子,顾倾叼着牙刷,眯眼看镜子里不太清晰的自己,又记起这个习惯并不好,把眼睛睁大了,努力去看清里边的自己。
赵锦书去阳台开洗衣机,顾倾回头,对上他看过来的眼。
赵锦书说:“学长,那个镜子看不清人的。”
……
顾倾发现自己最近眼睛不太舒服,他许久之前就会眯着眼看东西了,被赵锦书纠正了许多次也没改过来,只是突然有一天,他意识到远处的东西已经开始变得模糊。
纸张是直接打出来的,文档字体是宋体小四,顾倾举着纸,眯着眼细看。
一群人租了一个小办公室,自然没有什么单人办公间,办公桌也都是普通电脑桌,加了隔板,赵锦书过来找他,看见他费力的模样,在桌上轻轻敲了两下。
顾倾放下东西,问他:“哪出问题了?”
赵锦书说:“没问题。这个项目快收尾了,过几天得去对接,你让小许准备一下。”
顾倾说:“好。”
他说完走了,两人在别人面前一直是避嫌的。顾倾刚好需要休息一下,听了他的话,转身往一张办公桌走去,和正在画插画的女孩子交代要注意的东西。
就离开一会的功夫,回来桌面上多了份文件,顾倾看了看,和之前的东西是一样的,但字体大了有三四号。
这不是第一次出现了。
顾倾皱眉,扬声叫道:“赵锦书。”
旁边的人为赵锦书捏了把汗。几人是共同创业的伙伴,但因为能力股份等因素,实际老板是顾倾。他平时笑眯眯的,人也好说话,一到工作时候,被这么一叫名字,谁都怵他。
更别说上午的工作进度已经报给他了,这会叫人名,指不定是什么坏事。
赵锦书自己倒是不怕,写好注释,把代码保存了,过来的时候眼里还带着笑。
顾倾叹了口气,之前的那点郁闷也散了,还是忍不住叮嘱他:“不要单独给我打一份。”
打印的费用走的公账,资金本就吃紧,哪有为他一
个人多花一份钱的道理。何况他这也不怎么严重,连配眼镜都不需要。
赵锦书说:“楼下店里打印的。”
顾倾要说的话就都憋了回去。
他顿了顿又说:“下次别弄了。”
赵锦书没应,把笑意收了,低着头不说话。顾倾知道他这是在闹别扭,有些好笑:“那打印店太贵了,天天这么弄,你一个月工资才多少?”
其实‘贵’这个字眼怎么也不该由顾倾来说。
他们一开始只知道顾倾的衣着和用品能明显看出和大家的不一样,但对他的家境还是不太了解;直到凑注册资金的时候,顾倾出手的数字第一次让他们感受到了家庭之间的差距。
这样一个人,穿着用料讲究的衣裳,吃着奢侈小众的餐食,旁人梦寐以求的国际旅游不过是他记忆里的一个毫不起眼的片段;现在却要计较每天几毛几块的打印费。
赵锦书说:“不要。”
他没有表情,顾倾也不知道他心里的弯弯绕绕,但能看出他的郁闷。
赵锦书把头偏过去一点:“你管我。”
顾倾说:“是是是,我不管你。”
赵锦书转回来,面无表情盯着他。
顾倾说:“管也不行,不管也不行,你怎么这么难伺候啊?赵小朋友。”
赵锦书说:“……不要这么叫。”
顾倾轻笑一声,把之前放下的纸张又拿起,借着旁边巨大的绿植遮掩,在他手指上轻轻勾了一下:“不生气了?我的错——你做得很好。”
“奖励你一个周末和我吃饭的机会,怎么样?”
赵锦书眉眼舒展,说:“好。”
……
赵锦书说:“今天晚了,明天我拆掉吧,你这样眯着看会更容易近视。”
他一认真说话,顾倾就想逗他,但自己还一嘴牙膏沫,只能遗憾地应了一声。
他洗漱完又开始写东西。赵锦书看了看时间,叫他:“学长,该洗澡了。”
顾倾手里笔没停,头也不抬应了句好。
两人各忙各的,一边是纸笔摩擦的沙沙声,一边是键盘敲击的咔哒声,楼外是杂乱的人声,传到宿舍里已经成了嗡鸣。他们偶尔闲聊几句,互不影响,又能把神经放松些。
时间过得很快,再回神是宿舍到点自己断电了。
顾倾迅速把未完的部分在脑海里过了一遍,放下笔的时候才想起来:这时候早就没有热水了。
宿舍忽的亮起一盏暖色的灯光。
赵锦书开了台灯,把电脑关了,去看顾倾:“学长,给你接了热水,”他说着把灯光对上了洗手间的方向:“回来记得帮我关灯。”
黑黢黢的走道被照亮,到卫生间里边还有一片蒙蒙的光晕,至少洗澡是不成问题的。
顾倾住校的时间不短,但很多东西没有置办。
他随口应了,把之前看的东西收拾好,路过赵锦书的床边时忽然想起了什么,说:“锦书,晚安。”
赵锦书已经在床上躺好,闭着眼说:“学长晚安。”
徐耀洋知道他忙,真写项目他帮不上忙,但商业上的东西还是知道的,跟着帮了不少忙。
顾倾在跑注册,流程繁琐,有些事自己顾不上,赵锦书对这些又生疏,顾倾不太放心,碰上徐耀洋毛遂自荐,便把适合他的任务分了出去。
于是公司选址的活就交给了徐耀洋。
大概是因为专业对口了,这反倒成为了里边最快完成的任务。
他站在赵锦书旁边,把准备的合同递给正敲电脑的赵锦书,笑嘻嘻的:“看看?”
赵锦书接了合同,他不是法学专业的,所以就着之前请教别人的笔记,一些重点部分看的格外仔细。
正看着,手里的纸被人抽走了。
见赵锦书看着他,徐耀洋挑眉:“先别看了,看这么慢,待会我教你怎么看这东西。”
他说着把纸张往桌上一放,弯身凑到赵锦书面前,又笑:“我做的怎么样?”
选址其实是个麻烦事,各方面都得考虑到,做的不好了别人嘴上不说,心底多多少少有些埋怨。徐耀洋能在这几天内就解决好这些,还得了大家的一致认可,确实有几分能力和人脉。
赵锦书说:”很厉害。”
徐耀洋看着他,笑容不变,一手撑着赵锦书的书桌,一手撑着椅背,几乎要把人圈在怀里的近。
目光很亮,神色殷切,这是小孩子讨要奖励的意思。
大概是被他感染了,赵锦书这些天一直绷着的面色因此轻松很多,他往椅背上一靠,和前边的人错开了:“辛苦了,下个月一号给你包个红包。”
意料之中的回答。徐耀洋“啧”了一声,他不至于和钱过不去,但奖励多多少少有点不遂人愿了。
他还要说些什么,门被敲响了,随之是推门的声音。顾倾拿着一封信进来,看见他们的时候往门板上敲了几下。
顾倾说:“收。”
徐耀洋只能站直,抓了几把头发:“来的真不是时候。”
顾倾说:“来的不是时候?别忘了这是谁宿舍,另外,房东身份证房产证复印件你还没去拿,还不去要等到哪时候?高中生这么闲?”
这话训得习惯,徐耀洋看着他,那张脸还是笑眯眯的,戴着副眼镜,竟然和十多年后的样子有些重合了。
徐耀洋说:“你也知道我是高中生?”
顾倾说:“是啊,谁能想到高中生这么厉害,那就能者多劳。”
他这么随口应着,表情自然,徐耀洋看不太出什么,看见他手里拿着的信,不由多看了两眼。
顾倾过来,把信递给赵锦书:“你的。”
赵锦书接了:“谢谢。”
两人还在这,他把信放在书架上,不急着拆。
徐耀洋看着他放信,问他:“你还有笔友?”
赵锦书说:“嗯。”
徐耀洋就“哦”了一声,翻出自己之前准备好的凳子坐下,顾倾又被一通电话叫走了,剩下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话题不可避免地拐到了公司上边。
跃先注册的初始资金大多出自顾倾,赵锦书算是技术入股,后来经过几轮变更,直到两人分开之前,股份的大头依然在顾倾手里。这一世有些不同,但总体变化不大。
徐耀洋说:“多少?”
赵锦书转着笔:“怎么了?”
徐耀洋忍不住问:“五十万能干什么?”
他觉得自己记忆好像出了问题,跃先上辈子的注册资金明明有七位数,怎么到现在就成了五十万。这点钱,刨去空窗期的租房设备员工工资,相当吃紧。
赵锦书指尖转着的笔停了,有点茫然的样子:“很少吗。”